雲城舊事(二) 嘩啦,嘩啦。雨,密密……(1 / 2)

執墨(女尊) 老衲茹素 4965 字 10個月前

嘩啦,嘩啦。

雨,密密地從屋簷上掛下來,打在青條石上,濺起無數的水花。

雖然已經是晚春四月,但是,透著漫天水色吹過來的風裡,還泛著刺骨的寒意。

灰蒙陰沉的天空下,數丈寬的街上,人影寥寥。

臨街的屋簷下,蜷縮著一些衣衫破爛,神情麻木的孩童。

連日的大雨,讓雲城的牙市顯得很冷清。

執墨的視線在那些孩童的臉上一一掠過,在心裡默默地點了點數,又伸手將臨近的一個小女孩頭發上彆著的稻草扶好,然後才縮回角落裡獨自坐著。勉強坐下,才感覺到身體有些發軟,喉間竄起一陣陣的燥熱。

伸手捂住嘴唇,將那劇烈的咳嗽掩在喉嚨裡,幾乎要咳到斷氣了一般,才好不容易平複下來。

執墨有些昏沉地看了一眼隔著向個孩子躺在避風處的老乞婆。

大概是六十出頭的老乞婆,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看起來和街上所有行乞的婆子沒有什麼區彆,隻有那雙渾濁眼睛裡不時閃爍著的算計讓她看起來有些不同。

她並不是普通的乞婆,而是雲城西市上行事最狠辣的一個牙婆,因姓陳,人都稱她一聲陳婆子,做得是販賣人口的行當。

沒錯,雲城西市並不是什麼集市,而是一處牙市。

牙市在鳳霄的興起,也不過是近年的事情。

自打十年前,鳳霄常勝將軍闕端言戰死在東雲,鳳霄的疆土便不大太平,時常有一些鄰國的軍隊闖入鳳霄境內燒殺搶掠,為了保護家園,鳳霄那些身強體壯的女兒們便拿起了刀槍上了戰場,隻留了男子在家耕作田地養家糊口。

男子們一向身嬌體弱,這田地裡的事情自然做得不如女子們強,這一年接一年,戰火總是熄了東邊燃西邊,停了西邊又在南邊點起,隨著時日漸久,田地裡的收成也日見稀薄,繳了每年的兵糧之後便所剩無幾,為了生計,守家的男子們彆無她法,隻得將自家的兒女賣入富家,做奴做仆以換取銀錢過活。

這便是牙市的起因。

後來,大約是在常勝將軍闕端言戰死後的第四年,一場洪水襲擊了鳳宵大半的國境,於是,就有了災民。雖然各州府都收容了不少的災民,可是還有大片的災民流離在外。這個時候,更多的人將自己的子嗣賣進有錢人家,牙市也就漸漸興旺起來,然後逐漸形成規模。

買人,賣人。

這就是牙市裡的營生。

陳婆子的營生卻和彆人有些不同。

彆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是正經人家尋來的,賣的時候說的也大多都是活契,一般的牙婆隻是從中抽取少許的抽頭以做傭金。

而陳婆子手下的孩子,卻大多來曆不明。

雖然有人也曾經懷疑那些孩子是被她偷蒙拐騙來的,但一為因為陳婆子賣的都是死契,二來價錢又極賤,三來那些孩子們對於自己的身世來曆都是含含糊糊說不清楚,也不好拿了她去見官。

時間一久,她的生意倒是比西市上其他牙婆的還都要紅火一些。

執墨倒是不太清楚其他孩子,但是她自己的事情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三個月前,在東雲邊境上一座名叫常平的小村落裡,她因為餓極了,忍不住去偷了農人地裡的作物用來充饑,卻不慎被人發現,被打了個半死不活,然後被那農人賤賣給了一個路過的牙婆。

那牙婆雖然見她病得昏沉,有些狐疑,但是因為價錢極賤,起了點貪念,就把她買下,帶到了鳳霄,隻是那時,她已隱有病入膏肓的態勢,牙婆覺得晦氣,便尋了個亂葬崗將她扔在了那裡任她自生自滅。

也是她命不該絕,當時陳婆子恰好路過,見她還有氣,就給她灌了幾口草藥灰,竟讓她緩了過來。

當然,陳婆子並不是好心發善念,她不過是見她的皮相清秀,估摸著如果能夠救活,倒是可以做個無本的買賣得上幾串銅錢而已。

知道了這個之後,執墨倒也沒做什麼掙紮,反正她孑然一身,身無長物,陳婆子雖然心術不正卻也算是救了她一命,樊姨教她,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若是能以身體換幾個銅錢,也算是報答了陳婆子的救命之恩,就兩不相欠了,以後,她的去與留,當由她自己做主。更何況,跟在陳婆子身邊,雖然不能頓頓吃得飽,但至少不會餓肚子,總比她一個人到處飄蕩要好一些。

想到這裡,執墨的眼神透出少許的黯然。

她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娘和爹,是娘親的心腹樊姨一手照料她長大,幾乎就是她的母與父,然而,三年前,心力交瘁的樊姨卻因為感染了傷寒長病不起,最後死在了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裡。

樊姨病故後,她按照她的吩咐孤身從東雲前往鳳霄尋親。

然而,千裡迢迢,樊姨尚且無法做到的事,她一個六歲的女娃又怎麼能夠達成?

這三年來,她餐風飲露,飽受人間冷暖,幾度險些丟掉性命,也不過是從東雲進入鳳霄而已,就拿如今的雲城來說,距離樊姨所說的涼都就有數千裡之遙。

按照她這幾年的經曆,她著實不知道能在什麼時候回到那個她應該稱作祖父的親人身邊。

有好幾次,她曾經想去軍裡尋親。

這幾年來,她曾經無數次聽人說起過娘親的名字,自然也知道雖然娘親已戰死東雲,但軍中還有一些舊部,如果能夠找到她們,那麼她就不必走得這麼辛苦。如今的邊境雖然已無大戰,但小戰卻始終不斷,各邊關城鎮中駐紮的軍營不在少數,雲城就有好幾個比較大的軍營,但是每當她走到軍營門前時,樊姨臨終前的話卻又不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樊姨說,娘親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些人很可能就藏在軍中,所以,她絕對不能到軍中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則,闕家的一脈將就此斷絕。

每每想到這裡,執墨的心裡就會產生無儘的痛楚。

闕家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庭……竟然害得她這麼小就沒有了娘和爹……這麼小就要孤身一個人在外……還有樊姨的死……

這一切,似乎都是因為她姓闕……

闕……她要是不姓闕,那該多好……至少,樊姨就不會那麼辛苦……也就不會離開她了……

突然,腰間傳來了一陣劇痛。

執墨轉頭,發現不知何時,原本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孩子已經縮到了另一邊,而陳婆子的腳大約是被她擋住了伸不直,就一腳踢了過來,隨之跟來的是一句不悅的怒喝:“臭丫頭,發什麼愣,擋著姑奶姐睡覺了,還不滾一邊去!”

本來就還在發熱的身體被這一踢,幾乎麻掉了半邊。

執墨垂下眼眸,攏緊了身上已經破得不成樣的布衣,費力地撐著牆爬起身,將自己往旁邊挪了挪,期間,因為動作慢了點又被陳婆子踢了兩腳,其中還有一次滾到了雨裡,把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打濕了。

“沒用的臭丫頭!連挪個位子都這麼費勁,要不是看你長得還不錯,我早就將你扔回亂墳崗了……”

看著執墨的動作,陳婆子臉上滑過了不快,又不想起來,隻是眯著眼睛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轉過身,將背對準了她。

沉默地看了眼陳婆子的背,執墨搖晃著身體,鑽回了屋簷下。

牙婆們的地盤,是西市鄰街商鋪靠牆的一段屋簷,每處不過一尺寬半丈長,陳婆子躺在那裡,已經占去了大半,另外的小半邊滿滿當當地坐了十幾個孩子,實在是擁擠得很。

有好幾次,執墨被人推了出來,看著那些麵黃肌瘦的小臉,她鑽了兩次就不再去湊熱鬨了,隻是將半個屁股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支撐著身體不倒,整個人倒是全部浸在了風雨裡。

反正,衣服已經濕了……也不差這一點。

再說……她有樊姨教的闕家軍行氣法門,可以撐久一點。當初,就是因為有它,所以陳婆子才能把她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她都已經病了很久了,就不要再讓彆人病了……那幾個孩子也不容易,如果能賣多幾個價,陳婆子也不會打她們了……

耳邊傳來了細細的啜泣聲。

“嗚,我好冷,好餓……姐姐,真的會有人來嗎?會有人來買我們嗎?”童稚的男音夾雜著哭腔,哆哆嗦嗦地在雨幕裡散開。

“會的,會有人來的。”聲音嘶啞的女童因為冷而發著抖,聲音裡有著幾分茫然,卻依然安慰著身邊的弟弟,“會有人買我們,然後給我們買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的,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