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不知道其它未婚夫妻見麵,是怎樣的一番光景,他卻是沒有半點怦然心動的感覺,畢竟除了小時候那檔子事,兩個人完全可以算是陌生人。
不喜歸不喜,母親麵前禮數卻是要做足的,他先給魏國公和魏國公夫人行了禮,又對念姿拱手道
“顧娘子一路辛苦了……
念姿向他還禮納福,畢竟是年輕,良辰雖無喜悅之情,卻免不了好奇之念,忍不住遙遙望向念姿,卻見她麵龐圓潤,紅暈飽滿,頰上依著一對若隱若現的梨渦,一笑起來眼睛和眉毛都是彎彎的,朱丹櫻唇花瓣似的抿著,綰了靈蛇髻,沒有太多的繁複點綴,隻斜插了一支步搖,布搖上的珍珠流蘇隨著她欠身而微微輕顫,藕荷色的襦裙,外麵一件蔥綠色的對襟長衫,越發襯得肌膚雪亮,果然是上佳的容色,這樣的氣韻,哪裡像時常受著繼母閒氣的小戶女子,到像是在深宅大院中仔細作養的名門閨秀。
她一抬頭,與他的視線便撞上了,良辰以為她會羞怯的低下頭去,誰知她卻迎上了目光對他坦然一笑
“二哥更辛苦,剛從禁中下職便趕過來了……”
他微微蹙眉,想她莫不是誤會了,以為自己連官服也未曾來得及換,便迫不及待的來見她。
當下便淡聲道
“早幾個時辰便已出禁中了,隻是恰巧遇見了同僚,邀約到茶舍裡喝茶閒聊,推脫不了,便一同坐了兩個時辰,若是再回宅院換衣裳,這一來一回又耽誤得很,索性便不換了,失禮之處望顧娘子莫怪。”
他自覺表達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念姿卻偏著頭笑得十分誠摯
“不怪!不怪!二哥也是想讓我瞧瞧穿官服的神氣模樣,二哥如今個頭長這麼高了,比起小時候,確實是儀表出眾許多……”
良辰頓時鄂然,她居然可以把自己的話歪曲到這份上,且一個姑娘家,當著未來公婆的麵,居然可以臉不紅心不跳直接品評夫婿的樣貌,臉皮究竟要厚到何種程度才能做得到。
魏國公夫人想起良辰小時候提著褲子跑的模樣,忍不住掖了手帕笑了起來
“你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我家二郎小時候長得是不大起眼,如今也算得玉樹臨風了,那個……念姿,不瞞你說,這京都很多小娘子都相中了我家二郎,前前後後找了很多人來說合,可他一心隻喜做學問,沒人能入他法眼,如今你們也見麵了,我家二郎可還配得過你!”
念姿隻能謙笑道
“姨母這是說那裡話……一直就是我高就。”
魏國公早些年曾見過念姿,可那時候念姿還小,是也無甚印象,如今再看這姑娘,長像自是無可挑剔,且自帶喜氣,落落大方毫不怯場,一進門就姨父姨母叫個不停。
魏國公沒有女兒,自然也沒有享受過被女兒孝敬的待遇,念姿一進門就忙著給二老行禮敬茶,軟糯的語調叫得他心裡甚是受用,一輩子就兩個兒子,大兒子良識配的是昌寧郡主,官家親賜的婚 ,門庭顯赫自不用說,隻是那昌寧郡主卻是傲慢成性,從不把二老放在眼中,婚後便住在郡主府,也害得他們連良識也不能時常見著,進門三年,不生孩子隻生氣,但凡有個頭痛腦熱的,便要哼哼唧唧的歪在良識懷裡,哭天抹淚,魏國公十分瞧不上她的作派,國公是武將出身,喜歡利索爽快的人,像今天這位自帶喜氣的,看著就十分順眼,他的眼睛裡甚至生出了些對未來憧憬的色彩,一群小人兒爭先雀躍的圍著他喊祖父,祖父,他則歡天喜地挨個給他們發糖……
良辰冷眼瞧著這熱絡的場麵,心中甚是鄙視念姿的作態,想她一個小門小戶,能攀附上這樣的親事,暗中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卯足了多少勁,上趕子的討好著二老,還未進門便先博個孝順的賢名。
魏國公夫人設了接風家宴,沒有邀其它親貴,知道他們一時必看不上念姿,怕言語間有所怠慢,會令她難堪。
左右不過四人,魏國公高興便飲了點酒,良辰隻管給父親添酒,自己卻不喝,他一向自律,不到休沐的日子絕不飲酒,魏國公夫人與念姿則飲櫻桃酒,幾杯下去,一點點的紅暈便泛在念姿的眼角,慢慢向臉頰深處散漫開去。
魏國公夫人碰了碰良辰,示意他給念姿布菜,良辰極被動的夾了一片素蒸百合,輕輕置在念姿的碟子中,客套道
“顧娘子……多用些。”
魏國公夫人蹙眉道
“叫什麼顧娘子那麼生分,叫念姿妹妹……”
良辰大為尷尬“呃……!”
魏國公夫人又笑道
“念姿,你二哥是做學問的,讀書人迂腐的思想重了些,雖人才品貌一流,但沒什麼與女子相處的經驗,多少會顯得不解風情,你可要多多擔待些才好。”
良辰聽母親介紹著那個麵目全非的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的喝了口茶,今日卻是吃什麼也覺索然無味。
念姿滿不在乎
“請姨母放心,念姿不計較那些,倘若二哥實在不會……念姿會教他的。”
這話讓良辰一口氣差點上不來,茶水嗆到喉嚨裡,牽出一陣激烈的咳嗽。
魏國公不管不顧的哈哈大笑
“是該仔細教教……仔細教教……”
良辰恨不能立刻在地上挖一條縫,然後把自己填進去。
可是他這裡縫還沒挖好,魏國公夫人便又笑著道
“念姿啊!這大婚前,你隨二郎回他的宅子裡去住吧,多些相處才會熟絡起來。”
兩個人頓時呆楞,念姿訕訕道
“姨母,不是住魏國公府麼……怎麼還要跟二哥回他的宅院。”
良辰覺得母親簡直荒唐至極
“母親,我與顧家娘子還未大婚,你讓我倆住一個宅院,這於禮不合,是要讓人笑話的,且有損顧家娘子名節,讓她以後在京都如何自處……”
魏國公夫人不以為然道
“什麼規矩不規矩,規矩不都是人訂的麼,那個宅院原本也是置辦給你倆成婚時用的,先讓念姿去熟悉一下,知道以後該如何當家,再一說,旁的女子怕壞名聲,是擔心夫家瞧不起自己,你不嫌棄她不就行了……待嫁前幾日再回國公府便好。”
良辰扶額,感覺頭都要炸開了,他自然不知道,魏國公夫人這樣安排,自也有她的道理,國公府常年都有些貴戚走動,若是讓她們知道,念姿出身小吏之家,還不上趕子輪翻跑過來瞧熱鬨,到時候必是要見到人才死心,風涼之話必也不會少,如此一來,好事也變壞事了,索性讓未婚夫婦住一個府邸,這幫舌頭們,縱是想煽風點火,也沒有親自登門指腳劃手的道理。
良辰自是拗不過母親,唯有將視線調轉到房簷滴水的青瓦上,慢慢消化著這無比難堪的心路曆程,至此再不願多廢一句唇舌。家宴結束時已近黃昏,雨終是停了,魏國公夫婦將他倆送到府門口,強行將念姿安排進了良辰的車輦,又朝他們揮了揮手,看著車輦漸遠後才轉身進去。
車廂裡隻有兩個人,彼此尷尬的對坐著,視線無意間撞上了,便很快的挪開了去,兩下裡都沉默著,方才在長輩跟前,彼此還願意客套幾句,現下可是真沒什麼興趣敷衍。
念姿望著對麵的良辰,眉宇疏朗清闊,眼眸深邃透徹,一襲紫色官服襯出了清雅澹泊的況味,臉上的神情永遠淡漠疏離,這就是生下來便風調雨順,身處雲端的人,不懂什麼人間疾苦,更不懂如何體恤他人。
這個人不待見她,她自然是知道的,訂婚這麼些年,從未到常關探望過她,連問候的書信也沒有一封,今日見了麵,表麵上雖看著無可挑剔,可那眼角微微浮動著的,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鄙視,她卻是儘收眼底,了然已心。他必定是想著自己能攀附上這樣的一門親事,心下有多麼的歡呼雀躍,可他不知道,其實自己也是沒得選,因為早前與魏國公家結親,繼母才對她有所忌憚,若執意退了親,繼母必會行長輩之職,將她隨意配個人,或給人做妾,或做人填房……這婚確實是萬萬不能退的。
可這楚良辰呢,光瞧他眼高於頂的這作派,便不可能與自己是一路人,可自己人即已到了京都,便隻能是即來之則安之,就算不是良緣,起碼也有讓自己暫時棲身之所,紮根下來再慢慢籌謀,也未嘗不可。
隻是這楚良辰實在討厭,往後即住的是一個宅院,自己時不時氣他一番,出出胸口的這惡氣,也不是不可以,打定主意便笑吟吟的望著他
“二哥,今日一直不甚說話,可是有些不高興,難不成還在介懷小時候的事……”
良辰心中腹誹,你還好意思提小時候,姑娘家扯了彆人的褲子,居然還說得響嘴,臉上漸漸浮上了冷意,從牙縫裡勉強擠出了兩個字
“沒有……”
念姿掖著手帕掩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