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回暢院後,天色已至傍晚,良辰卻仍在昏睡,吩咐了齊榮下去煎醒酒湯,自己則守在榻前,一柱香的時辰還未到,便開始犯困哈欠連連,腦袋一歪,伏在良辰的榻前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間隱約聽到有人聲,睜眼卻見良辰將手擱在腦門上捶了幾下,不停的直喚頭痛,念姿趕緊將其扶起,端過醒酒湯讓他服下,良辰一口氣飲罷也清醒了不少,看到守著自己的居然是念姿,眯著眼睛茫然的問道
“怎的是你,齊榮呢?”
念姿遞過熱手巾讓他擦拭
“我讓他且去歇會。”
良辰支起身子坐了一會,仍覺全身乏力,頭暈目眩隻能又躺下,無力的對念姿揮了揮手
“已無大礙,你也歇著去……”
念姿偷偷望向他,也不知怎的,愧疚之意便油然而生,吞吞吐吐道
“適才郡主來過,嚴娘子的事,我都知道了……還是我守著二哥,這樣心裡還好過些!”
良辰偏過頭打量她
“我與她無緣,此乃天意,這事與你不相關,何需如此牽強!”
念姿垂下頭,自覺不好意思
“想當初若不是我拍著胸脯去攬此事,今兒二哥也不會如此難過!白白受了二哥許多好處,卻沒個圓滿的結果,怎麼說也是難辭其咎……”
良辰歎道
“為了此事,你也算儘心竭力,這腳沒事,鞋不是也跑壞了幾雙,那些銀子便讓你添幾雙鞋,不必放在心上!”
念姿聞聽此言忙應道
“即如此,便讓念姿再替二哥張羅一趟,適才郡主過來,邀我明兒去做席,她請楚江王與嚴家娘子過府一聚……二哥若是心裡有什麼不明白的,亦可隨我一同前往,我想辦法讓你二人單獨見上一麵,有何不清楚當麵問一問嚴娘子,把這心裡的疙瘩解了,如此可好?”
良辰沉默,念姿隻能耐著性子等著他,過了半晌,才有些頹喪緩緩道
“還有何不清楚,她如今做了此舉,必是下過決心,楚江王是王候身份,與他聯姻能獲大赦,不但司業的命保住了,且家中的女眷們也能從輕發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念姿急道
“二哥這樣認為,可是不打算與嚴娘子會這最後一麵。”
良辰閉上了眼
“相見真如不見呐!她如今的身份,豈能再隨意私會,即做了如此決擇,又何必去苦苦追問不休,若是真把合家上下性命都押到了我身上,現下還不知道是何結局……咱們一輩子,也不知道還要遇上多少人,哪能事事都求個圓滿,總是得一樣便失一樣!”
念姿無奈,可憐巴巴道
“二哥即覺得嚴娘子身份有礙,不便相見,可有話帶於她,念姿明日到郡主府,與她說上幾句話的機會,還是有的,畢竟相識一場……”
到了此刻,良辰已覺身心俱疲,勉強著答道
“那便告之她多加珍重!”
念姿等了半晌,見良辰沒了動靜,忍不住眨了眨眼
“這便完了?不是該告之嚴娘子,你理解她的處境,沒有對她此舉怨恨於心,讓她此去一路安心。”
良辰當真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耐心
“隻是與我帶個話,我如何說,你便如何傳,怎的上趕子的按自個意思編排,如此還要我說做甚,你喜歡怎樣便怎樣。”
念姿吃了這一陣排頭,也訊速安靜了下來,心裡著實有些委屈,鼻子一酸,眼淚便叭嗒叭嗒的往下掉。
良辰原是閉著眼,聽到輕輕的抽泣聲,忍不住又睜開,微微蹙眉道
“又怎麼了?”
卻見念姿的肩抖動不停,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這梨花帶雨般的神情,令良辰微楞,自打相識,對念姿的印象不是貪吃、便是好財、厚臉皮,幾曾何時想到,她也有我見猶憐的一麵,實在是新奇,這人居然也會哭!
室內的火燭不是十分明亮,良辰情不自禁支起身子湊上前去,用手一抹她的眼角,的確潮濕成了一片。
念姿顯然被嚇了一跳,身體本能的往後一縮,揚聲道
“你……做什麼?”
顯然,良辰不喜這一驚一乍的作派,嘟囔道
“還能做什麼……不就是查看查看,你這眼淚,到底有幾分貨真價實。”
念姿頓時不滿
“哭也有摻假的麼?這眼淚若是能隨傳隨到,二哥你此刻便哭一個試試看。”
良辰不答,複又躺下,將雙手疊在腦後,忽兒一轉話峰便直接調侃
“我說……你一個小娘子,這大晚上的待在外男寢室,自個就不會覺得不自在麼?”
這才剛舒服,便開始擠兌人,念姿略有不快
“二哥若當真無需陪護,念姿這便下去……隻是二哥今日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念姿思量,還是守著妥當些。”
良辰亦大為不悅,立刻反駁
“幾曾何時要死要活,不就是一時想不開貪了杯,如何過了你的舌頭,便成了這世上最不堪的人……再一說,不如意的人是我,你哭個什麼勁。”
內疚之情頃刻間化為烏有,抹了抹眼淚,念姿從容起身,一隻纖手隨即擱到了良辰額頭上。
這回輪到良辰緊張
“你……這又是做什麼?”
念姿冷笑道
“二哥切莫驚慌,念姿也隻是查看查看,二哥可有發熱跡象,此等沒有人情味的糊話,怕是隻有病人才說得出。”
擱在額頭上那隻手停留了許久,始終沒有挪開的意思,良辰的心不知為何又突然呯呯亂跳,這感覺似曾相識,那日還是靠齊榮的一盆涼水,才使自己恢複如常,他忙將念姿的手摘了下來,努力使自己聲音聽上去鎮定自若
“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麼……咱們如今也退了親,彼此之間該有些距離,於禮相待才不至於落人口實。”
念姿忍不住嗤笑
“行得正,坐得端……有何可懼,二哥可是怕日後又尋到意中人,怕說不清楚……。”
良辰懶得與她舌辯,翻轉過身去背對著,揮了揮手
“你走吧!走吧!這樣守著,我幾時才能睡得著。”
念姿見他也大好了,似乎已無大礙,這才掩門而去。
良辰一壁和緩著心緒,一壁在心裡不斷念叨:錯覺!定是錯覺!日後搬了出去,兩下裡見麵的日子自然會少,一切定會恢複如常。
可一想到念姿就要搬走,心裡頭又止不住一陣陣失落,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以前日日覺得她聒噪,現下卻又怕失了這份聒噪。
似乎已經開始弄不明白自己!無窮無儘的煩惱,像潮水一般,立刻將良辰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