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皎如雪,破塞在波光瀲灩的湖麵上碎成點點清霜。寧王府沉沐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已是深夜,賓客儘散府中一片沉寂,全無白日的熱鬨,竟是說不出的清冷。
花間一壺酒,湖心的亭閣中燭光隱隱。
獨坐亭中的男子一身殷紅刺目的喜服,正是寧王楚輕寒。純白瑩澈的青瓷盞盛滿醇香濃鬱的酒,楚輕寒抬手送至唇邊,仰頭咽下。如火般的液體自喉間燃燒蔓延,溫潤如水的容顏染上淺淡的緋然,清涼的月色中凝鬱出莫名的淺笑。
俯首看向掌心,眸光繾綣了清冷的月色。瑩潤剔透的暖玉梨花,宛若她初綻的笑靨。
“裳兒•••”極輕的低語,掙紮的無力感漸漸滲透至血髓。
夜風卷起滿園落花,錦花滿襟,便是在那般清流溫暖的時節逢著她。黛瓦灰牆,他舉步踏上蘇府的石階,靜寂無痕。隨侍從沿著曲折幽深的小徑前行,雪白的梨花栽植滿園。將軍府,竟無一絲殺伐之氣,溫雅閒適。
順著兵器碰擊的聲音尋去,那一刻,便注定著此後的糾纏無望。
清雨梨花梨花般的容顏,持劍的女子駐足而笑,梨渦淺淺。隻一眼便望進了心底,無酒,醉卻一生。
“王爺。”清舟不知何時已立於亭中。
漫長的思緒如水中幻境,碰之即碎,“她•••如何?”清醉的聲音微微喑啞。
清舟自是知道楚輕寒所問是誰,卻不由淺笑,“王妃還在等王爺回房。”
“清舟。”楚輕寒眸光冷厲,繼而盈滿苦澀。
“她,很不好。”清舟語氣軟下來,“昏迷不醒。”
“怎麼會?”輕聲叩問,問清舟抑或是在問自己。
清舟看著自家主子頹然無助的神情,眼底潮濕。仍是從前那個冷寂卻倔強的少年,清舟不由澀然,王爺,你卻又是何苦。
“讓王妃歇下罷。”淡然疏朗的神色,他還是那個風流文雅的王爺,那刹那揭破的脆弱如鏡花水月,無法捕捉的清霧般流溢消散。
廊下的玉鈴鐺隨風輕敲出醉人的輕鳴,鏤刻著精致花紋的木門緩緩打開,雲深的俊美的臉上如籠寒冰,憔悴的可怕。
“雲深•••”木微心中暗驚,冷峻朗逸的容顏微微牽動。
“隨我來。”雲深說罷轉身徑自走進內室。
燭台上的蠟燭靜靜地燃著,剔透的燭淚不斷滴落堆棧。雲深將雲裳冰冷白皙的手握在掌間,眉頭緊蹙。
情炙則心寒,心死若重生。唇齒間廝磨著絕望的言語。
“冷•••”雲裳雙眸緊閉,額上附著細密的汗珠。冰涼的淚珠自緊合的眸中溢出,滲入如雲的烏發中。
“你決定了。”木微緊緊相問。
雲深不發一語,隻深深望著昏沉無覺的雲裳。木微自寬大的衣袖中摸出一個極為精致的瓷瓶,碧綠的藥丸躺在木微掌心。
木微將藥丸送至雲裳失了血色的唇間,“木微•••”雲深驟然出聲,木微動作微頓。
“罷了•••”決然而逝的光華自漆黑的瞳孔中稍縱即逝。
為雲裳服下藥丸,一貫冷靜的木微,掌心竟被汗水浸濕。原來失控的,不隻是蘇雲深。
“三日後,她就會醒來。”若是此刻雲裳是醒著的,斷然不會相信如此溫柔如水的話語會是木微說出的。
雲深沉默良久,“爹爹的人馬現在何處?”
“蘇將軍已率大軍行至青浦,五日後便可歸帝都。”木微踱至門前,手輕輕扣在門環上,“雲深不必擔心。”說罷開門離去,緊掩的門扉隔斷風雨侵蝕。
所謂癡纏,儘付一夢。
天色未明,點點如碎銀的星光漸次隱沒進隱隱透出清白的天幕中。嫋嫋煙嵐自香爐中緩緩溢出。房中極靜,雲深凝視著仍在迷夢中的雲裳,生怕錯過她的一絲呼吸。
木微溫暖纖長的手指扣在雲裳滯寒的腕上,眼底寒意驟深,宛似下起一場風雪。
“渴•••”床上的人兒終於悠悠醒轉,木微將她輕扶起靠在自己的懷中。
雲深身子陡然一震,將熬好的藥送至她的唇邊。琉璃般的眸子如一灣古潭,雲裳蒼白的臉頰上充滿疑惑,如新生的嬰孩茫然無措。
“死木頭,你熬的藥難喝死了。”微微澀啞虛弱的嗓音,“我病了麼?”雲深執碗的手輕輕一抖,幾滴褐色的藥汁濺在他月白色的錦袍上暈染蔓延。
“裳兒,你瞞著我偷偷騎馬出去,誰知卻淋了雨。自己染了風寒,讓我擔足了心。”雲深神色平靜,微微的寵溺責怨。
“這樣啊,頭好痛啊。”雲裳暗自低語,神色愈發疑惑。
“你睡了這麼久,頭不痛才怪,不過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好了。”木微說道。
“你離我遠些。”雲裳掙紮著想從他的懷裡逃開,怎奈身子虛軟無力。
雲深笑著將她自木微懷中接過,“那裳兒靠在哥哥懷中可好?”
“還是哥哥的懷抱舒服。”雲裳乖乖得靠在雲深懷裡。
“雲深哥哥,你曾允了裳兒,要帶裳兒去棲霧山莊的,可不許食言。”雲上緊緊看著雲深,眸中盛滿渴盼,生怕雲深反悔。
假裝還是曾經的蘇雲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