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不知名的遠方,他繼續說道:“忘記是多少年前了,沉夢中,有人在聲聲呼喚,思卿、思卿,於是我醒來了,睜開眼睛便看到大片的白梅,紛揚的細雪,整個世界一片空茫,卻趕不上我心中的空茫,那是我有意識的第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從何而來又應該去向何方,不知道是為何沉睡,甚至不知道是被誰喚醒。那是個女子的聲音,她一直在喚,思卿、思卿,如果她喚的真是我,那麼也許,思卿便是我的名字。••••••她是誰呢?我應該認識她的,可是卻記不起關於她的任何事情,包括容貌。我想自己一定是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去回想、去等待,終有一日,我能夠尋回忘記的一切。”即使是麵對我一個陌生的小小孩童,他的言詞神態仍舊是那麼的認真,認真的祈望,認真的哀傷。
連我也感受到他的失落迷茫,不敢驚擾,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呢?”
他再次看向我:“什麼時候?••••••不知道•••••••沒有千年,怕也有幾百年了吧。這麼久了,我還是第一次和彆人說話••••••”
那一日,我第一次接觸何謂哀傷,那遠比被弟弟搶走一塊桂花糖帶來的心痛更糾結更綿長。
好想抹去他眼中的那層空茫哀傷,讓自己的身影再次清晰,我大吸了一口氣,再次甜甜地笑開:“思卿哥哥,我叫灼華!你一定能想起來的!”
“灼華?灼華••••••”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滯,雙眉緊鎖,喃喃地重複。
“怎麼了怎麼了?難道••••••你要找的人與我有關?”
“不,隻是有些微的熟悉,可是又什麼都抓不住了。”緊鎖的雙眉展開,蘊出一層淡淡的失望。
“我想我們一定有緣!否則為什麼隻有我才能看得到你呢?思卿哥哥,以後每年冬天我都來陪你好麼,陪你一起想,陪你說說話。你一個人,多寂寞。”若是可以碰觸到他,我一定會拉住他的衣袖左右搖晃,就像我常對娘作的那樣。
他卻輕輕退後了一步:“謝謝灼華小姐的好意,然而我終非人,若是過多接近,怕於小姐身體不利,小姐不必相陪,就此彆過吧。”白色的身影一閃,便悄然隱匿於細雪白梅之間,任我叫啞了嗓子,再不現身。
從此之後,我每每於梅林中徘徊,盼望與他相遇,他卻似乎狠了心意,直至白梅凋儘,也再未現身。
來年的冬天,第一枝白梅綻放的那一天,我於閣樓之上向梅林的方向遙喊:“思卿哥哥,你出來吧,我再不會接近你了,隻會遠遠地看著你。••••••若你願意,也希望你能遠遠地看著我••••••”最後一句話,卻終是喊不出,模糊在心口喉間,也不知他究竟聽到了沒有。
那年冬天,他果真又現身了。
從此年年歲歲,他便總是在白梅初綻的時節出現,在紛揚的細雪中靜靜站立,望向我的閣樓。而我,總是撥開錦繡簾幕,從窗欞一角望過去,靜靜地與他對望。縱使他的眼中再不曾投下我的身影,縱使我們的目光再不得交彙,永遠隻是錯失。——那最後一句話,他終是聽見了吧。
思卿,我的思卿。
在不懂得愛戀的年歲遇到了你,不懂得思戀的年歲記住了你,不懂得相思的年歲將芳心失落。
多麼希望能夠永遠站在這閣樓的窗後,陪你失神,陪你追想,陪你渡過那些無儘無望的等待中的每一寸失落,每一寸心傷。
然而,也僅隻是希望。
年年歲歲過去,我終究不能陪你一起將自己的時間靜止。
冬天一過,我便要滿20歲了。若是在尋常人家,早已是兩三個孩子的娘了。縱使我家再富甲一方,再有祖上德望蔭庇,縱使夫家再和善體貼,再不在乎閒言碎語,也終是容不得再拖了。
三天之後,便是我出閣之日。
思卿,若你願意,隻要你願意,無論是要我進入你的世界,還是要你進入我們的世界,哪怕要拋舍下一切父母親人,拋舍下這副血肉身軀,從此陪你禁錮在這方寸梅林之中,梅開而舞,梅落而眠,魂靈糾纏,我也心甘情願。
隻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