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中年男人慌張地走回來,不敢置信地大聲對人群道:“路真的沒了,消失了!我明明從這條路上來的!”
與此同時,短發女生終於停下了劃拉手機的動作,她把手機對著人群,聲線顫抖:“這是我上山的時候拍下來的照片,你們看,原本這條路是存在的啊!”
莫歧不近視,他很清楚地看見了照片裡三四人寬的山路,路的儘頭正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山頂。
也是這時候,不遠處那塊空地上的人們才驚覺地朝女生和大叔走來,一位穿著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從短發女生手裡接過手機,其他人便湊過來瞧著。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從那條路爬上山的,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了?!
有幾個人不信邪,走過去親眼看見了才將驚慌寫在臉上。
中年男人撓著頭,稀疏的頭發下頭皮清晰可見,紛紛揚揚的頭皮屑隨著他的動作飄了下來,站他身旁的長卷發女生忍不住離他遠了些。
短發女生的手機被眾人一一接龍地瞧著,傳到莫歧手裡時,他直接給了站他右手邊的男人。那男人問他:“你不好奇?”
“剛才看過了。”莫歧說。
男人這才仔細地瞧著照片,給了下一個人之後,他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仍舊是不信邪的樣子。
好一會兒之後男人都沒有回來。
一個穿灰色衛衣的寸頭男生猜測道:“他是不是找到下山的路,已經離開了。”
“要是真的有路,他為什麼沒回來告訴我們?”短發女生說。
“如果他回來之後那條路又消失了呢?”寸頭男生聳聳肩,“人都是自私的,他不回來也是一個好消息不是麼,咱們也可以再去看看。”
短發女生沒再搭話。
因為離去的男人遲遲沒有回來,眾人選擇相信寸頭男生的猜測。隻有這種猜測才是當下最好的情況。
不知不覺間,夕陽將落,豔紅的晚霞鋪滿了天際。中年男人停止了撓頭皮的動作,手指甲裡嵌著白屑,他大聲說:“我也要下山了。”
其他人也都有這個想法,於是陸陸續續好幾個人都說道:“我跟你一起吧。”
半分鐘之後,中年男人發現,除了一個正站在山頂邊緣的男人,其他人都準備跟自己下山。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衝著邊緣的那人喊道:“小夥子,跟不跟我們一起下山?”
眾人朝莫歧的背影投來視線。
莫歧關了正在拍晚霞的手機,轉頭看向他們,說道:“不跟。”
“趁有路趕緊下山吧,要是等會兒沒路了該怎麼辦?”中年男人不想莫歧一個人落單。
莫歧說:“如果你們下山都有路,就我沒有,那我就應該沒有。”
中年男人有些淩亂,他聽不懂莫歧的意思,並且還打算再勸上一番,被寸頭男阻止了,說道:“人家不想和我們一起就算了吧,咱們先下去。”
於是他們七八個人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
莫歧又轉過頭,開了手機的電筒對著雲層,光線埋沒在綿軟的雲中,無趣的事情也能被他做出有趣的意味。如果還在小學,此情此景下語文老師會要求他們寫秋遊日記的吧。莫歧扯了扯嘴角,心裡默默地為秋遊日記開了個頭。
天色很快黑了下來,可惜看不到山下華燈初上的人間煙火色,雲也漸漸散開,手機光再次投射下去,就隻能看見密不透光的樹林。秋遊日記被迫夭折。
莫歧的這種安靜很快被人打破,之前下山的男人回來了,看見莫歧一個人站在山頂邊緣,奇怪道:“其他人呢?”
莫歧收了手機,說道:“他們都走了,你沒有下山嗎?”
“沒有路啊,我怎麼下山。”男人深沉地歎了口氣,可語氣透露出的明明是不在意。
“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四處轉了轉,想找到下山的路,”男人走到他的身旁,對他笑了笑,露出臉頰上的兩個酒窩,“找不到。”
奇怪的人。
莫歧心裡想著,又將視線挪到了穿不透的密林中。
雖然天黑了,但是皎白的月亮很大很圓,男人借著月光看清楚了莫歧的樣子。鴉羽似的長睫毛給莫歧的眼瞼投下了兩片小小的陰影,鼻梁很高,下嘴唇比上嘴唇稍微厚些,莫歧的最有特點的還是莫歧的眼睛,眼尾上挑,看上去一幅不怎麼好接觸的樣子。
“你為什麼要來這座山?”男人問莫歧。
莫歧反問道:“你呢?”
“我不知道啊。”男人說,“其實我是雲隱市本地人,但是前二十六年我從來沒想過要來雲隱山,今天就突然來了,沒有原因。”
莫歧於是道:“我也沒有原因。”
“我叫陳馳,耳東陳,飛馳的馳,”男人笑著說,“交個朋友?”
“我叫莫歧,莫非的莫,歧路的歧。”
陳馳緩緩點了點頭,說:“是個好名字。”
莫歧沒再說話,陳馳站在他的身旁,黑暗中兩人對互相的感知愈為清晰,風從幽森的樹林中悄悄而迅捷地鑽出來,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長,綴在雲隱山頂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