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院門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銅鎖,院牆砌得高,翻過去的話要借力,不免弄出一番動靜。張七兩人跟蹤曉琴的時候,發現在曉琴進祠堂之前,祠堂裡間就已經有人在了。
年輕女人的聲音……
希望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那所謂的年輕女人就在裡麵。
不再多琢磨,莫歧後退幾步,一個助跑,利落地翻進了祠堂。
靠著院牆的地方長了很多雜草,一些亂七八糟的木板橫陳在空地上。莫歧繞過木板,從裡麵打量這座祠堂。兩道靠院牆的走廊通向唯一的正房,正房屋簷高聳,依舊是青磚灰瓦搭成,嵌了兩扇沉重老舊的木門,門上綴著兩個銅環。沒有窗戶,莫歧沒有辦法窺見裡麵的情況。
打量過祠堂的構造之後,莫歧忽然皺起眉。
按照祠堂的設計,隔音效果肯定比村裡人自家院子的要好,那為什麼張七和楊若雨跟蹤曉琴時,聽不見曉琴和其他村裡人在院子裡交談的聲音,卻能聽見祠堂裡曉琴和年輕女人對話的聲音?
隻要進了祠堂,關上兩道門,再輕聲說話,門外的人絕對一點動靜聽不見。
就在莫歧苦思冥想的時候,正房內傳出了聲響。像是有東西倒地的聲音。
莫歧趕緊走進一旁的連廊,以求暫時藏匿自己。
祠堂很快就恢複了一片沉寂。
莫歧走了出來,上前握住銅環叩了兩下,然後屏息聽著裡麵的動靜。
“琴姐?”有人在屋裡喊道。
果然是年輕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和楊若雨他們那的年紀差不多大。
“直接進來吧,琴姐。”裡麵的聲音催促道。
莫歧見盛情難卻,卻之不恭,乾脆推開了門。
老舊沉重的兩扇木門緩緩被推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屋裡昏黃的燭光隨著門的敞開緩緩泄了出來,連同濃鬱的香火味道一起,將莫歧壓得快要窒息。他卻沒有偏過頭,而是直直地看著屋內的景象,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過般。
正對著門的石牆上寫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前邊的木龕置了很多牌位,錯落擺了四五列。木龕的兩旁立著兩根香燭,燭油順著燭身淌下,一道一道,彙聚在一起,又牢牢地粘在地上。牌位前麵置著一個香爐。爐身刻了字,但室內幽暗,莫歧識不清其中內容。屋內的空氣渾濁昏沉,木龕前麵的空地本應用來祭拜祖先,然而現在卻鋪了幾層厚厚的被褥,褥子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那女人的雙眼透過發間,靜靜地看著莫歧。
“你走進來了。”女人突然咧開嘴笑了,指著莫歧的雙腿,重複道,“你走進來了!”
莫歧方才的疑惑一瞬間清明起來:“故意的?”
女人止住了笑,她歪著頭,淩亂的頭發隨著她的動作從臉上滑下來,看了莫歧好一會兒,說道:“也不是很蠢。不過可惜了,你走進來了。”
燭光昏沉也掩蓋不住女人姣好的麵容,儘管十分消瘦。
“琴姐知道我們跟著她?”進都進來了,莫歧乾脆繞著木龕,仔細打量屋裡的細節,“還是說,她就是故意引著我們進祠堂?我們進祠堂了,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女人的眼神跟著莫歧移動。
莫歧看清了牆上刻的小字。那是劉家村的族譜。
男人。都是男人。
木龕上所有的牌位上刻著的,也全是男人。
“好處?”女人並沒有回答前麵幾個問題,而是對最後一個問題情有獨鐘,“好處……就是把你們永遠留在這裡。”
莫歧蹲下身,直視著女人的眼睛,說道:“換句話說,是死在這裡。”
“死了心吧,你們走不出這個地方。”女人的目光如死水一般沉寂,她不是在警告也不是威脅,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僅此而已。
女人胸部以下的部位都藏在被褥裡,莫歧的視線在她腹部的位置偶爾停頓。
“在看什麼?”女人淺淺笑了一聲,她伸手輕輕拂過莫歧的胸膛,“村裡沒有年輕女人,你是不是寂寞了?像你這麼年輕的男人,來村裡這些天,肯定寂寞難耐吧?”
莫歧答非所問:“你懷孕了?”
女人愣了一瞬,轉而低垂眉眼,嬌嗔似的疑惑道:“懷了又怎麼樣?什麼都不耽誤,你們男人不淨會變著花樣享受麼。”
莫歧說:“村子裡的男人呢?”
“其他人那裡都打探不到消息,所以來這裡找我套話了?”女人躺下去,靜靜地轉過身,“回去吧,這幾天彆委屈自己,一定要吃好喝好,閻王可不收餓死鬼。”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我會死在這裡?”莫歧沒有起身,他甚至找了個地方坐下,自顧自說道,“是因為上山時會聽見的嬰兒哭聲嗎?那些怨氣深重的哭聲,是不是來自於曾經被村裡人扔掉的女嬰?她們肯定被怨氣所困,壓在重石之下,無法投胎轉世,在世沒幾天吧,以為自己會擁有疼愛自己的父母,誰知,卻在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永遠被困在除晦窯,真是造孽啊……”
莫歧長長歎了一口氣。
女人沒有轉過身。
她的手攥著被角,手背隱隱繃出青筋。
“是了,可憐麼?”女人冷漠地說道,“這些孩子,就因為是女嬰,是女的,就要被扔掉,可憐麼?劉家村一直這樣,曆來都這樣。你不蠢,但是也彆想從我這裡得到更多消息。你來到這裡,說這麼多話,不過是想要讓你自己活下去,怎麼會是真的可憐女人。”
莫歧不急不緩道:“你恨劉家村。”
“恨什麼?”女人像是聽見了驚天大笑話,她大笑出聲,情緒激動之處連連咳嗽,“我不恨,沒什麼好恨的。”
“畢竟無了後,還死了這麼多男人,對麼?”莫歧說,“劉家村想要的得不到,反而讓村子裡能被好好剩下的,就隻有你們了。”
女人轉過身,半撐著坐起來,終於平靜道,“你肯定想知道為什麼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莫歧點頭,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是報應!”女人說完,卸了力,隨即癱倒在被褥之上,放聲大笑,“是報應!哈哈哈哈哈——”
“你知不知道現在村裡還有幾個男人?”莫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