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村子裡的人已經不敢出門了,他們都把男人關在家裡,儘管這樣,那些被關在家裡的男人也會死掉。那一天,有一些人進了村子,他們從山上過來,借住在我們家裡,村裡人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他們願意幫忙,給死氣的村子增添人手,農活他們幫忙做,聽到了村子裡的事情,他們也會幫忙想辦法。”
“他們……就是和我們一樣從外麵的世界過來的吧?”陳馳問道。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她繼續說道:“那時候,村裡的人已經不敢再上山,那些人願意幫忙,村裡人也沒把他們趕出去。直到有一天,那些人裡也有男人死了,於是他們開始害怕,逼著劉家村的人帶他們走出這個村子——哪裡出得去呢,路早就被淹了,報應早就來了,整個劉家村沒有人能真正走出去!我天天在家數著日子,要多少天劉家村的人才能死完呢。沒想到有人幫劉家村的人想到了辦法,直到外麵的人接二連三死去,劉家村的女人還沒死,甚至,我記得外麵的人還說,這個報應歸根結底就是女嬰的怨氣太重,村裡人不僅不能再生男娃,還得生個女娃,才能讓怨氣平複下去。”
莫歧捕捉到一點:“讓我們替村子裡的人遭報應和讓女嬰出生,都是外麵的人想出來的辦法?”
“是啊,就是你們提的。那時候村裡還有像我一樣還能生的女人,村裡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你們就和村裡人一起抓著那些女人去生孩子,所以說你們和劉家村的人沒有區彆呢——你知道嗎,你們每個人剛發現除晦窯的事情都好像要把劉家村的人殺了才解氣,到後來,其實和村裡人沒有分彆了。我那時候已經懷了自己的女兒,他們沒有把我抓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還是說劉家村的這些列祖列宗沒什麼本事,反正沒有人生下女娃,有些女人想不開,吊了根繩子半夜就走了,有些生不下來,跟著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死了,還有些逃了,逃到哪裡,也沒人知道。我多希望再不會有外麵的人從山上下來啊,你們又來了,現在村裡沒有女人,你們之間的女人會被逼著成為村裡的女人。”女人將鬢角的碎發輕輕彆到耳後,“隻有我肚子裡還有孩子,我說是女娃,他們就也相信了,還把我送到祠堂來,我倒是沾了女兒的光,住進了從來都不允許女人進來的祠堂。你們說劉家的列祖列宗天天看著我吃他們的東西,會不會生氣?”
女人自問自答:“怎麼會呢,他們應該指望我的女兒能夠救劉家人。”
陳馳見她停下來,問道:“既然整個村子的人都一樣,為什麼曉琴趙慧和其他劉家人的關係不好?”
“村子裡扔了那麼多年的女娃,為什麼就這兩年開始死人?”女人看著他。
“……再怎麼也不會是因為她們倆吧?”陳馳腦子轉得飛快,“難道說她們是負責帶女嬰上山的人,所以村裡人是覺得她們辦事不利才讓村裡人遭報應的?”
女人默認這個說法。
莫歧皺起了眉,對劉家村的厭惡早已累積到麻木,此刻聽見這些,甚至都很難覺得意外:“所以到現在,村裡人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女人的敘述似乎結束了,莫歧看著她垂眸出神的樣子,抿了抿唇,還是繼續問道:“要替村子裡的人去死,是不是得背著曉琴她們曾經用過的竹簍上山?還是說踏進這個祠堂,又或者被曉琴她們大魚大肉地招待?”
他說完,看女人的表情似乎也不太清楚,心裡稍稍有些失望。不過還不等他就著下一個疑惑發問,女人就開口了:“用簍子背女娃上山是曉琴她們做的事情,隻要你們背著簍子上山,和村裡人就沒分彆了,女的可以為劉家村生孩子了,男的可以替他們去死。引你們來祠堂,一開始是想讓外麵的人成為村子裡的男人,本身是沒有這個辦法的,住進祠堂之後,外麵的事情我隻能向曉琴打聽,她說這也是外麵的人想的辦法,因為又有人從山上下來,可先前下來的人還沒死完,沒死的人說照這樣報應會回到村裡人身上,就讓曉琴引外麵的人來祠堂。不過曉琴和我說好的,這個辦法是外麵的人和她一塊兒想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讓我看到我的女兒。”
“……”陳馳按了按太陽穴,他努力理著話與話之間的邏輯,香火味熏得他更加頭暈。
邏輯越理越清晰,但是緊跟而來又產生了其他的疑問,像俄羅斯套娃,大的裹著小的,他們最初的疑問在最裡層,得到的信息越多,疑問就越來越大,一層套一層。
“一開始你為什麼不把叫我們幫你見到你女兒的目的告訴我們?”陳馳問道。
“你們知道村子裡的人需要女娃,也知道要幫我見到我的女兒可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既然是這樣,你們難道不會和之前那些人一樣嗎?我知道最近下山的人裡有男有女,你們難道不會選擇對你們最安全的方式嗎?”
最安全的方式是什麼,女人不用挑明,大家自然都明白。
難道說之前下山的人都在最後關頭和張遠一樣選擇了那種方式嗎?
“那你昨天……”
“我是覺得或許你們能幫到我,幫不到,也不會出現比現在更壞的情況。”女人耐心解釋道。
莫歧心裡也清楚了。是看在昨天他們倆陪李江白來祠堂的份兒上,女人才暫且對他們有了信任。雖然這種信任薄弱得幾乎不存在,但是女人對見到女兒的渴望讓她難以繼續等待下去。
“你知道村裡的男人是什麼時候下葬的嗎?”莫歧問道。
“那是山上下來的男人,不是村裡原來的,原來劉家村裡的早就死了。”女人說道,“既然被當做了劉家村的男人,自然是要被帶到山上埋了的,劉家村祖祖輩輩都埋雲隱山上。你們每次上山之後,村裡人就會在那天晚上裹著人上山埋了。”
陳馳納悶:“為什麼是在我們上山的晚上?”
“女娃娃到底還是個小娃娃,”女人感傷道,“除晦窯裡多是剛出生的女娃,也有很多像我女兒一樣,在懂事的年紀被拉上去埋了……你們每次背著曾經裝她們的簍子上山,女娃娃就把你們當做村裡人,劉家村的人在這時候帶著人上山埋了,最不容易出事。”
玄之又玄的話聽上去總是很奇怪,但是又找不到其他解釋,莫歧隻能把它納入答案之列。
陳馳扶額,一直不停地咬著嘴角的死皮。
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腦袋,問道:“帶人進祠堂這個辦法,是什麼時候有的?”
女人沒想到他要問這個,隻好細細思索一番,良久之後才回答道:“今年年初,不到三月,究竟是一月份還是二月份的事情,我也記不清了。”
“每個月都有人從山上下來嗎?”
“看你們的本事了,如果活得久,那麼下一批人就會晚些下來,如果沒幾天就死得不剩幾個了,一個月下來三批人的情況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