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天,劉家村下了一個月的雨,山倒了,路被淹了。天晴之後,人們開始生怪病,怎麼治都治不好,我們找了好幾個村子的老人家來看,沒人看出來是什麼病。很久以前村子裡也發生過這種事情,那時候算命的說,村子裡陰氣太重,女人太多了,晦氣。隻要讓陽氣多一點,病自然就除了。應該也就是那時候,山上有了除晦窯。所以九年前,我們想要用同樣的辦法。家裡有女娃的不讓,村長剛開始沒答應,說會遭報應——”曉琴沒有看他們,她低著頭,亂糟糟的頭發垂下來,遮蓋了她的神情,“直到村長的小兒子也生病了,村長叫了很多人去他家,那些人裡要麼有人得了治不好的怪病,要麼家裡就隻有男娃娃。村長讓那些人去說動有女娃的人家,說不動,就搶彆人的女娃,帶去除晦窯燒了。”
“就這樣?!”
“……這就是全部的前因後果了嗎?”楊若雨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這不得跟村裡人拚命?!”喬彥克製住內心噴湧的怒意。
曉琴繼續說道:“是,那些人有想過拚命,直到他們自己也得了怪病,躺在床上連吃飯都費勁兒,也不得不這麼做了。”
“不可能,總會有父母不答應的,換做是我,就算我得了治不好的病,也不會把自己的女兒扔進除晦窯燒了!”薑楊搖頭,聲線愈發顫抖,“這太離譜了,沒有人會因為荒誕至此的理由把親生女兒給扔進除晦窯的,這太過於殘忍了,不是嗎?”
張七卻說:“這我熟悉。”
其他人朝她看過去,有些莫名。
“如果這個村子本來就重男輕女呢?祠堂不讓女人進,吃飯不讓女人上桌,不讓女人沾葷腥,這些不是九年前才發生的事情吧?”張七嘲諷地說道,“本來就不把女人當回事兒的地方,落後又封建,如果說扔掉女孩兒是他們的治病良藥,他們又怎麼會在意呢?就算在意,和自己的性命比起來呢?”
“真的太離譜了……”楊若雨搖頭,“因為算命人一句荒誕的話,就葬送這麼多條女孩兒的命——我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離譜的事情發生。”
“所以很久以前除晦窯就建起來了?”喬彥問道。
離他最近的中年婦人點了點頭,於是喬彥繼續問她:“那你們這些人是九年前才開始把女孩兒扔進除晦窯的?”
婦人頓了一下,說道:“一直都用著除晦窯。”
喬彥沒能理解:“一直?剛才不是還說八、九年前才……”
陳馳打斷他的話,直接說道:“平時有哪家生了女兒不想要的,也會扔進除晦窯,我說的沒錯吧?”
婦人默認。
張七補充道:“而且,就算沒扔,養一個女兒也不過是期望著未來能與之交換的利益,把女兒嫁出去獲得的彩禮,或者生一個女兒再生一堆兒子,讓女兒當免費保姆照顧兒子——女兒的所有作用就體現在這兒了……至於村子裡一開始有人不想扔女兒,也未必是骨肉親情的難以割舍。”
李江白說完剩下的未儘之言:“隻是付出的成本還未收獲到所期然利益的不甘心罷了。”
“……”那些婦人垂著頭,除了恐慌,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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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泛白,縱然眼皮已經上下打架了,可是他們的精氣神卻像是被根繩吊起來了似的,思緒翻滾,難以生出困意。
陳馳悠悠歎道:“我才發現肉|體和精神可以分離,像我現在累得手都快抬不起來,但精氣神就像是喝了加濃美式一樣。”
莫歧靠著門站了好一會兒,半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門框,“確實。”
“你想今天就把事情都做完嗎?”陳馳問他。
莫歧半睜著眼,語速比平時慢了許多:“嗯……好吧,也可以。但是,我在想,祠堂裡那個女人之後該怎麼辦呢?”
“你彆猝死了,我害怕。”陳馳淡淡說道。
莫歧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想睡,但是睡不著。我剛才想說……”
“我聽見了,你說祠堂裡的女人該怎麼辦。”陳馳目光飄遠,“她有手有腳,可以選擇從祠堂走出來。”
莫歧噎了噎,“她是孕婦。”
“這個地方詭異離奇,她不一定真的懷了,就算懷了,一定能生嗎?”陳馳轉過頭來,眯著眼看了莫歧好一會兒,笑了笑,說道,“好吧,是我冷血。當下來說,我們能保證自己多活幾天就很不錯了,咱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很難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的,尤其是我們還打算上山,說不定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莫歧同樣看著陳馳,他沉默不語,安安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
李江白卻在此時走近他們,說道:“我要去祠堂一趟。”
“啊?為什麼?”莫歧問她。
“我答應過她一件事。”
“能告訴我嗎?”
“我說,我會陪她留在這裡。”李江白平靜地說道。
陳馳皺起眉,說道:“妹妹,你答應她做什麼?!”
“之前找她打探消息的時候,她說我承諾留在這裡,她才會告訴我。”李江白解釋道。
李江白平時說話一直是一板一眼的,相處這麼些天,他們從未見過她開玩笑。所以,李江白說的話是認真的,她真的決定履行承諾,留在劉家村,陪那位懷孕的女人。
“你不想回現實世界了嗎?外麵有你的家人、朋友、同學……”
李江白說:“不用勸我,我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莫歧拉住要轉身離開的李江白,說道:“我們還不急著上山,你再考慮考慮?”
李江白停住腳步,認真說道:“我會和你們一起上山,一起做完你們想做的事情,我就會下山。不管你們能不能走出去。”
莫歧心裡有種不知該怎麼解決當下局麵的複雜。
陳馳拽了一下莫歧的胳膊,說:“要不都休息休息,現在腦子有點難運轉了。”
莫歧鬆開拉住李江白的手,片刻之後,他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