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腳是跛的。
所以他的腳步聲才是一輕一重。
蘇冉遠遠盯著那個太監,慢慢皺起了眉。
門被從外麵鎖住了,蘇冉隻能走窗子,一推窗,從窗口滑了出去,像是一尾滑溜的魚,無聲無息地綴在那老太監身後。
皇宮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如此一來擺在明麵上的錦衣衛反倒是最好解決的了。
這麼一個高手就在這裡,卻實在讓蘇冉心中難安。
蘇冉對自己的武功沒什麼信心……但是輕功卻是有九分把握的,於是他跟了上去。
老太監轉了一個彎,腳步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傾聽周圍的動靜。。
蘇冉的身子緊繃著。
但是他不可能被發現。
蘇冉知道自己並沒有泄露半分形跡。
青年並沒有慌亂,也不去盯著老太監的背影,而是泛泛地看向遠方。
高手的背後都長著眼睛,有些人甚至能不轉過身來就感覺出身後的人是男是女。
視線會被察覺。
蘇冉倚著牆壁,他的呼吸聲輕且低,混在草木蟲鳴聲中。
刻意屏住的呼吸反而會顯得不自然。
不能用輕功,破空之聲太過明顯,還好那個老太監走得很慢。
非常慢。
老太監靜靜聽了一會兒,再次邁開了步子。
所走的方向越來越偏僻,道路也不甚平整了,隻甬道的儘頭影影綽綽一點紅。
蘇冉眯著眼望了過去,那一點燈光處是一扇鐵門邊上懸著的一隻紅燈籠。
兩側高牆投下深黑的影子,石子路麵上淡淡泛著白,細窄的像是一條線,線的儘頭是一片菲薄的紅。
空洞慘然的顏色。
蘇冉的掌心冰冷,內息在體內流轉,不僅涼了周身百骸,似是連心中腦子都是一片沁涼了。
青年抿了抿唇,無聲無息隱在陰影裡,更似是一抹幽魂。
老太監背對著他,蘇冉一直沒有看到他的臉。
老太監穿著的是極普通的一套內侍服,洗的有些泛白褪色了,腳上穿著一雙黑靴子,其中的一隻因為他的跛腳而變得有些畸形。
他走到那扇懸著紅燈籠的門前停了下來。
漆著黑漆帶著鏽蝕痕跡的鐵門,一隻重鎖懸著門上。
老太監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在其中挑揀,最後用滿是皺褶的老手拾起了其中一隻,顫巍巍地打開了門鎖。
門被推開了,並沒有蘇冉想象中那刺耳的響聲。
青年略略挑眉,其實在剛剛開鎖的時便已經顯示了,這扇門並不是久置不用的。
這個老人經常來這裡。
一個身懷武功的老太監在無人的夜半三更經常前往的隱蔽的院落。
隻這一句話便讓人覺得這其中必然藏著什麼。
蘇冉在院牆邊的一棵老槐樹上隱蔽起身形,看著老太監謹慎地在進入院子後從裡麵插上了門拴,然後老人顫巍巍地走進了裡屋。
蘇冉皺了皺眉,貼著樹乾滑了上了牆頭,落在了老太監走近的那間裡屋之外的空地。
這間屋子很奇怪,它沒有窗子。
但是在皇宮裡這樣的屋子卻不少。
這是天下間最奢華的宅邸,也是最肮臟的地方。
這定然是個見不得人的地方,連人都見不得自然也沒有必要見天日。
跟進去未免風險太大。
青年略略想了想,遊上了屋頂。
屋頂是灰色的泥瓦,一如灰突突的院落和漆黑的鐵門一般陳黯的色調。
屋頂竟然修得難得很結實,竟沒有一塊碎瓦,蘇冉皺了皺眉,從腰間輕輕掏出一隻小瓶子,倒出些許液體在泥瓦上,輕輕一劃,在兩塊瓦重疊的地方將其分開,兩根手指輕輕拈起,置於一旁,然後向下望去。
這間屋子很詭異。
但是讓人首先注意到的絕不是屋子中的東西。
而是味道。
蘇冉的鼻子一向很靈。
因為他是一個很愛乾淨的人。
如果可以他絕不會讓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停留超過一天,他的襪子衣領總是潔白如雪。
但是蘇冉也並不是不能忍耐。
他聞到過很多味道,美酒美食美女,鮮血腐爛燒灼。
但是他很難形容這個屋子裡傳來的味道。
那似乎是一種奇怪的臭味,像是血肉像是尿液混合著香粉石灰……
一種被凝固住的腐朽的味道。
似乎還有些熟悉。
蘇冉咬著自己的嘴唇,覺得自己脖頸後的寒毛正因為這個讓人作嘔的味道而一根根站起來。
他很想立刻離開,找一桶足夠乾淨溫暖的熱水洗一個澡,蘇冉覺得似乎此刻他的身上都染滿了這種味道。
但是他還是忍下了。
有一種直覺叫囂著讓他繼續看下去。
屋子裡燃著一根蠟燭。
蠟燭的明黃似乎被這個灰暗的屋子染成了一種陰沉的土黃色。
房瓦與屋脊之間布了一層細密的鐵網。
每一根網眼間都係著一根繩子,繩子下麵拴著一個小布袋。
鮮紅的繩子和白色的小布袋。
布袋上寫著墨色的字。
老太監垂首站在屋子的中央。
蘇冉依然隻能看到他帶著帽子的頭頂以及他已經微微彎了的背。
老太監抬起手撥開一隻布袋,布袋被抬高,蘇冉一眼看過去,那白色的布袋上寫了三個字。
那是一個名字。
刹那間,蘇冉忽然知道這間屋子是做什麼的了。
——相傳太監入宮淨身之後割下的那個玩意都會被好生保存起來,太監死時和屍首一起下葬,以求死時是個完整的男人。
那個存放太監們命根子的地方被叫做“寶貝房”。
想起了這個,蘇冉也立刻想起了這個奇怪的味道剛剛在哪裡聞到過。
在那個小太監的被窩裡。
青年一瞬間臉色有些發青。
屋子裡那些小白口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串串掛在那兒,蘇冉的頭皮一陣陣發麻,嘴角忍不住掛上了苦笑。
也不是誰都有這個福氣看到千八百個那玩意兒掛在眼前的。
蘇冉安慰一下自己,強忍著繼續向下看。
這時候那個老太監動了,慢騰騰地挪動了步子。
走了幾步,再次站定了,似乎在盯著什麼。
蘇冉竭力看了過去。
映入眼簾的東西出人意料。
蘇冉的呼吸驀地重了一下,頓時被下麵的人發現了。
老太監低喝了一聲,抬手掩了麵孔,另一隻手擲出。
一隻小暗器穿過細密的鐵網刺入蘇冉的手臂,青年連哼都沒哼一聲,飛身越下屋頂,輕功運到極致,飛身掠出跳縱的身影已成了虛影,瞬間不見了蹤跡。
老太監從屋裡衝出來時,連人影都沒有看到。
老人皺了眉,眼中閃過陰鷙的光。
他四下查看了下,在牆邊彎下腰。
地上有一點滴落的血。
隻有一點。
老太監緩緩伸出手,用指尖抹掉了地上的那一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