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梅雨季，天好似漏了似的，細雨瀝瀝啦啦下個不停，天色久久都是一片灰蒙，即便是白日裡也覺著幾分昏暗悶煩。

街上青石道被雨水衝刷的乾淨，沒幾個行人，零零落落的幾朵紙傘，像是開在雨中的殘花。街邊的茶樓裡，賣場的歌女彈著弦子，哀哀唱著，“歎烏衣一旦非王謝，怕青山兩岸分吳越，厭紅塵萬丈混龍蛇……”

杆兒趙叼著隻煙槍坐在廊下，看著房簷上的雨水落在麵前墜成一麵雨幕，隨著茶樓裡麵的唱腔搖頭晃腦，“歎世人用儘千般計，笑時人倚儘十分勢，看高人著儘一坪棋……”

遠遠地走來一個人，擎著一隻鮮紅的油紙傘。

那身後背景的顏色似是一片灰色，隻有這麼一抹亮色，鮮豔的有些刺目。

杆兒趙眯著眼看過去，紙傘上繪著一副雙魚戲蓮，蓮花是白的，魚兒是淡灰色的，都靈動異常。他抻著脖子想看清楚打傘的人的麵孔，但那人的半張臉隱在傘下，隻露出尖尖的下巴。

人漸漸走近了，木屐的底踏在雨水中，濺起一片水珠，打濕了灰色的袍裾。

杆兒趙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卻見那人停在了他麵前，放下了油紙傘，抬起臉衝他輕輕微笑一下。

杆兒趙愣了一下，以為他是要進去喝茶，於是也笑了笑，準備騰個地方讓這人過去。

但變故發生在電石火光之間，隻見那青年從傘骨中抽出一把劍，劍光毒蛇一般刺了過來。

杆兒趙留在眼中最後的畫麵，便是那個人素白的手將那柄染了血的劍緩緩插回到傘骨中。

他好像明白……為什麼這傘的紅色會鮮豔的這麼刺目了。

耳邊隱隱聽到了唱詞……

“歎急急年光似水，看紛紛世事如棋；回首時今來古往，傷心處物是人非……”

蘇冉看著地上的屍體，悠悠歎了口氣，踩著一路的雨水轉身離開。

不遠處便是娃娃橋，蘇冉上了橋，慢慢向前走著，卻忽地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

身後是一個穿著蓑衣芒鞋的老太太，手中挽著一隻竹籃。

蘇冉靜靜看著她，勾起唇慢慢笑了。

他說：“我不買栗子。”

老太太抬起頭，吃吃的笑了，“你怎麼知道我這裡是栗子，我這籃子裡可都是人耳朵。”

蘇冉抿著嘴笑著搖搖頭，“人耳朵可沒有這麼香的味道。”

老太太笑得花枝亂顫，她本是極老態龍鐘的扮相，這一笑之下的姿勢竟能讓人忽略她的外表，隻覺得她定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女子。

“狗鼻子。”

蘇冉柔柔笑道：“多謝誇獎。”

老太太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成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那麼……可要嘗嘗我的栗子？”

蘇冉微笑，搖了搖頭。

“怕我毒死你？”

蘇冉皺皺眉，“……你這栗子本來是好的，可是在籃子裡悶了這麼些時間隻怕已經沒有剛出鍋的新鮮好吃了。”

女子笑得更開懷了，“這麼大的人了……卻還是個小饞貓麼？那麼你要買什麼？”

蘇冉將手中的油紙傘合上，雨水打在臉上一片漫漫的涼意。

“我想買公孫大娘的一個承諾。”

女子淡淡笑著看著他，“你已經知道了我？”

蘇冉低頭輕聲應道：“我並非傻子，更況且我本就是要引你來。”

公孫大娘笑道：“所以你便這般欺負小歐陽麼？”

蘇冉苦苦笑道：“也並未怎樣吧……”

公孫大娘道：“好一個並未怎樣……那脖子上的毒蛇難不成真的是項鏈麼？”

蘇冉低著頭不說話了。

公孫大娘道：“若不是我急急趕回來，隻怕小歐陽還被那蛇嚇得連去茅廁都不敢去哩。”

蘇冉一笑，“大娘這麼說，那蛇必是已經不用我去操心了。”

公孫大娘笑道：“早燉了一鍋蛇肉粥了。”

蘇冉一怔，淡淡道：“死了麼……”青年一瞬間的神色忽地有些悵惘，看著卻似有幾分難過的。

公孫大娘神色間閃過一絲驚訝，“怎麼？蘇冉你還會舍不得一條蛇麼？”

蘇冉苦笑著搖了搖頭，望向橋下，“那小東西……也陪我有些年頭了。”

公孫大娘微微愕然，隨即笑道：“逗你的……筷子粗細的小東西，夠塞牙縫麼？放心吧，一天三頓好生喂著呢。”

蘇冉抬頭，眉眼中含了笑意，“如此，卻真是感謝大娘了。”

公孫大娘道：“你明知我欠你人情，必定不會輕易動你的東西。”

蘇冉笑道：“人情雖是有的，但是領不領卻是另一碼事，所幸公孫大娘是信義中人。”

公孫大娘道：“你賣了我兩個人情，第一個是知會了我紅鞋子中的叛徒；第二是你救了上官飛燕。”

蘇冉低著頭笑笑，“我確實告訴了你紅鞋子中有叛徒，但是我並沒有救上官飛燕。”

公孫大娘嗔道：“如若不是你，憑著上官飛燕那個小丫頭的那點兒道行，隻怕被霍休那隻老狐狸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蘇冉笑了，“是麼。”

公孫大娘正色道：“是，也因此我不得不感謝你。”

蘇冉輕輕搖搖頭道：“若世人都似大娘這般我也不必如此。”

公孫大娘道：“你需我做什麼？”

她直言問道，蘇冉也不再避諱，略一思索。

“我隻需大娘為我做一件事，此事並不難，也不會損害您的任何利益……至於事情結束，隻消將所有的罪過推到我頭上便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