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微微挑眉。
蘇冉接著說道:“這可是臨行前的最後一頓了,若是成了便是彆人的斷頭飯,若是不成可就成了我自己的壯行餐了。”
青年語帶譏諷的打趣自己,說著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葉孤城忽地伸手拿過那隻酒壺,為自己也倒了一小盅酒。
蘇冉驚訝,問道:“我以為城主從不飲酒。”
葉孤城看他一眼,淡淡道:“為你壯行。”
蘇冉攢了攢眉頭,怎麼都覺著有點兒彆扭,舉起了杯子笑道:“城主……你不是在咒我吧?”
葉孤城抿了一口酒,微微皺眉,辛辣的口感竄入咽喉鼻腔,卻聽到蘇冉這時的問題,輕輕搖了搖頭,“我會助你。”
蘇冉垂下眼眸,忽地一仰首,把整杯酒倒進了口中,烈酒染紅了嘴唇,勾起了一個笑意,“既如此……那麼城主應我一件事可好?”
葉孤城點了點頭。
蘇冉歪了歪頭想了想,張口欲言,卻又住了口,隻笑了笑說:“明天再告訴你……城主可要再飲一杯?”
青年笑盈盈的舉起酒壺,不過一口酒對麵男子的臉上已浮上一絲酒意,蘇冉此時倒是存心的逗弄了。
果見葉孤城向後收回了杯子,冷冷答道:“不必。”
蘇冉扭過臉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
葉孤城歎口氣,有些無奈的看了蘇冉一眼,神色間帶著長者的包容。
兩人默默用完了一頓飯,蘇冉站起身收撿了碗碟,從廚房裡拿了一隻食盒,提了一壇酒。
“去哪兒?”
蘇冉又加上一件外衫,聞言,手中動作頓了頓,微微笑了笑,“去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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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冉站在寶貝房裡,揭開了十將軍譜上麵蒙著的白布,將那石板一塊塊平鋪在地上。
輕輕歎一聲,扯了隻袖子下來,細細擦拭著一塊塊石板。
時日長久,卻也並非是這麼輕易的能擦乾淨的。
蘇冉歎了一聲,低聲道:“爺爺……也就這樣了,您老就且將就下吧。”
喃喃低語著,青年坐在了地上,將帶來的食盒打開推到石板前麵。
“你家小七現在也能做一手好菜了,這在當年我可想都沒想過……隻惦記著將來找個會做飯的媳婦來著……”
“酒是燒刀子,你活著時病得厲害不能喝酒,現在倒是沒有忌諱了……”
空寂詭異的屋子裡,青年將手中的酒灑了一半在地上,然後便坐在那裡一杯接一杯的喝著,間或絮絮的自己念叨著什麼。
“我就要報仇了。”
“就在明天……”蘇冉有幾分失神,聲音低低的,臉上一抹苦笑,“我知道你肯定不想我變成現在這樣的……但是……”
“但是我不甘心。”
青年淡淡說道,手指輕輕撫過雲戰的名字。
“我可以選擇庸庸碌碌找一個山窩窩苟且偷生的活下來,或許現在可能您連重孫子都有了……我也想過,可是我辦不到。”
“我真的忍不下去,隻有這件事,我隻要一想到那一夜我就忍不下去。”
蘇冉低低說著,忍不住輕輕笑出來。
“你這個老古板,估計會罵我不肖子孫吧……切,你還會認我麼?”
蘇冉笑著說道,垂首看向那塊石板,那塊石板的年頭久了,上麵的名字隻到蘇冉父親的那一輩,卻沒有他的名字。
蘇冉忽地有些惱火,內力凝於指尖,一筆一劃地在那塊石板空白的地方刻下兩個字——雲讓。
收回手愣愣的盯著這個名字,忽地覺得陌生的好像就在看一個陌生人的名字似的……
蘇冉咬了咬嘴唇,鼻子一酸,一滴眼淚“啪”地一聲落在那石板上。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一下重一下輕。
蘇冉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誰,隻是抬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站起了身。
那人走了過來,在何將軍的那麵石板前站住,輕輕歎了一聲。
蒼老的麵容、跛了一隻的腳,一身太監的服飾,正是皇帝身邊的老太監總管江安。
“您也來了?”
江安點了點頭,“你知道了?”
蘇冉歎了一聲,“那日你沒有揭穿我,我便懷疑了,之後你也對我多番照拂,我又怎能猜不到,倒是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江安看向蘇冉,“你生的和你母親像極了。”
“是麼……”蘇冉歎道,“我對她其實沒什麼印象了……”
江安道:“你母親佑安長公主手中原本有半塊虎符,是先帝早年許下的……後來先帝對你家起了殺心,設計勾結圍困了你父親,長公主殿下舉兵營救,卻在半途中被刺殺了。”
這些事情蘇冉尚是第一次聽說……聞言微微怔愣,低低說道:“這樣麼……”苦笑一下,“我對他們不起,不僅對這些一無所知,甚至連屍骨都未見過,連祭奠都隻能在此對著這一麵石板……”
江安低低歎了一聲,“你很好……不愧是雲將的後人。”
蘇冉勾起一邊嘴角自嘲的笑了笑,隻舉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江安看了眼蘇冉刻在石板上的名字,顫巍巍伸出手,“雲家小哥,和你討一杯酒。”
蘇冉倒了一杯酒給他。
見老太監將一杯酒半灑在何將軍的石碑上,另一半慢慢喝了下去。
然後在石碑前跪了下來,將碑上的一個名字一點一點兒的劃去了。
“何大哥……”
蘇冉低低喚了一聲,心中酸楚難明。
老人歎了一聲,“我混入這皇宮多年了……為的也不過是討個公道,這麼多年難有寸功,殘缺之人也無顏見列祖列宗,這名兒便去了吧……”
蘇冉低下頭,幾乎想要流淚,拳頭攥得太緊了,掌心沁出了血來。
老太監笑笑,拍了拍他的肩頭,“沒什麼……像我這般年紀真的萬事都已經看開,沒什麼好在意的了……陪我喝一杯?”
蘇冉笑了笑,“好,我為您滿上。”
小屋中一盞螢火大的光,在牆上映出了兩個人的影子,久久的,火光漸漸縮小,終於滅了,一切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