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的淩晨。
陸小鳳風塵仆仆地抵達京城。
這是個好地方，這裡不僅有他惦記著的豆汁炒肝火燒餡餅，還有他的朋友。
他本是和花滿樓同行的，但是中途花滿樓卻收到了花家的傳信，急急趕了回去。
西門吹雪早了他數天便已經動身，決鬥之前他需要沐浴齋戒。
所以陸小鳳現在是一人獨行。
京城已經有了秋意，但仍是悶熱。
獨身一人難免索然，所以在陸小鳳看到坐在餛飩攤邊的司空摘星的時候，幾乎想要哈哈大笑兩聲上去拍他的肩膀。
事實上他也這樣做了。
但是司空摘星轉身就跑。
陸小鳳心中納悶，動作卻一點兒沒慢，踩著屋頂便追了上去。
司空摘星要是想跑的話能追上他的人絕對不多。
但是陸小鳳原本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的是——原本，現在陸小鳳的手中還端著一碗餛飩，他不是一個喜歡浪費食物的人，所以他也沒有把這碗餛飩丟掉。
於是他沒有追上司空摘星。
不過這也並沒有讓他懊惱多久，過了一會兒，陸小鳳便在街角的一個房簷下坐了下來。
餛飩還是熱的，手頭沒有筷子，陸小鳳探頭一吸溜連湯帶餛飩一塊進了嘴。
正吃的熱鬨，忽然感覺有視線在看著自己。
陸小鳳扭過頭看去，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圓圓臉，穿著件破袍子，正眼巴巴的看著他吃。
陸小鳳眨眨眼，衝他一笑，便把自己手中的碗遞了過去。
那小孩兒也不客氣，呼嚕呼嚕三兩口便吃完了。
吃完了抹抹嘴轉身便走。
陸小鳳苦笑一下，也不惱火，也慢悠悠站起身要離開。
卻忽然看到那個本來應該走向相反方向的小孩兒站在了他麵前，一副大爺樣的上下打量他一眼，開口道：“你也算是個好人。”
陸小鳳愣了下，笑道：“我不是好人，是個混蛋。”
小孩兒沒管那些，抱著肩膀仰著下巴道：“看在我也算是受你一飯之恩的份上，送你一句話。”
“哦？”
“這兩天少管閒事。”
小孩兒說完當著陸小鳳的麵，竄上了房，動作靈活的像是一隻貓，三竄兩竄便不見了。
陸小鳳看著那孩子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空碗，忍不住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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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泉水，冷泉水。
冰涼的從發梢上滑落，滾過胸膛腰肢。
蘇冉將散在肩背上的長發攏過去，然後一點點將身上藏著的東西理出去。
發間的短匕，口中的藥囊，手腕假皮下的針刀，手指上藏著暗器的戒指……
工序繁瑣，一樣樣拆下去竟用了半柱香的功夫。
蘇冉苦笑一下，長長舒了口氣，將自己整個人浸入冰冷的泉水中。
寒意順著四肢百骸一點點沁入進來。
冷是一種極痛苦卻又難以形容的感受，蘇冉卻已經對這種感覺習以為常。
這能讓他清醒、冷靜。
也能讓他感覺自己被洗滌乾淨。
青年靠在池壁的石頭上眯著眼睛，聽著外麵響起的細不可聞的腳步聲。
“主子。”
來的是一個黑衣人，此時根本不敢抬頭看向蘇冉，隻聽到蘇冉低低應了一聲，然後才開口報道：“主子，青衣樓裡麵皇帝的人今兒已經都收拾了。”
“嗯……城主那邊如何？”
“已經差不多了……江公公給出的消息都準得很，餘下的便是留在皇帝身邊的了。”
蘇冉點了點頭，連眼睛都未睜開，淡淡道：“南王世子那邊也要盯緊了，莫要出了什麼疏漏……還有，今晚上各部輪值的名單取了麼？”
那黑衣人急忙遞上一張紙，蘇冉從水裡伸出濕淋淋一隻手，飛快掃了一遍，看著李步雲的名字皺了皺眉，用手指輕點了點，指尖上帶著水，一碰上墨跡便洇了。
蘇冉道：“找個人把這人替下去……這小子一顆榆木腦袋。”
黑衣人點點頭，“是，屬下知道了……另外……”
“嗯？”
“陸小鳳到了。”
蘇冉聞言睜開眼，一笑，“他倒來的正好……聽聞魏子雲他們從內庫提了匹波斯進貢的緞子？”
“是，隻是不知作何用。”
蘇冉皺著眉略想了片刻開口道：“……總不會是拿來做衣裳的，那東西不易得，恐是為了做個記號吧……先不管那些，再弄兩匹出來備著，總會有用處。”
“是……主子還有何吩咐？”
蘇冉皺了皺眉，“盯著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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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從李燕北在卷簾子胡同的宅子中出來，心下卻帶著怒火。
西門吹雪是他的朋友，葉孤城也是。
他們兩個本來都是世間絕頂的劍客，他們的決鬥竟然被變成了一場大賭局，他的兩個朋友現在被人當做猴戲一般看待，他又怎麼能不生氣？
人生氣的時候總是會覺得餓，至少陸小鳳是這麼覺著的。
陸小鳳雖然在李燕北那邊吃了點東西，但是畢竟沒有到用飯的時辰，並沒有正經吃一頓。
這麼一想便覺得肚子叫了起來。
正想找一間鋪子吃點兒東西，目光卻掃到了一個人。
熟人。
女人。
歐陽情。
手中提著一個布包正走在街上。
陸小鳳卻是有些尷尬，不知應當怎樣上前打招呼。
卻不成想歐陽情看到他竟然迎了上來。
她本不是這樣熱情的女子，更何況之前她對陸小鳳的印象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
她衝著陸小鳳嫣然一笑，“餓了麼？”
陽光下，女子的笑容極美，陸小鳳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愣愣地點了點頭。
“我有道拿手的私房菜，你可要來嘗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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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生於地，起於青蘋之末。
蘇冉笑了笑，將掌中書攏在了手中。
淡淡瞄了眼窗外，綠竹猗猗，輕輕搖曳。
“起風了。”
南王世子走進來，輕聲道。
蘇冉沒有抬頭看他，隻低低道了聲，“世子殿下。”
南王世子苦笑一下，“小七……之前是哥哥錯了，你真不願留下幫我？”
蘇冉笑了笑，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轉身看向窗外，“我早已說過必會給世子殿下一個交代，您不需再為這事勞心了。”
世子歎了口氣，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那……那我先走了……”
忽聽蘇冉在身後開口道：“這次事成之後，你便遷都吧。”
世子的腳步停下回頭看向蘇冉。
蘇冉背對著他，伸手一指北方。
“北方，那是你的龍氣聚集之所，你若是想安安穩穩座在皇帝的位子上，就往北去。”
蘇冉淡淡說道：“算是我最後幫你一次，哥。”
世子怔怔看著蘇冉背影，臉上神情微微變化，低低應道：“好，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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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一覺醒來，愣愣地看著頭頂的床帳。
他剛剛應該從歐陽那裡出來，吃了滿滿一肚子的酥油泡螺。
雖然有些撐，但是卻絕對不會撐到睡著。
陸小鳳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有哪裡不對勁兒。
屋子裡很乾淨，飄著淡淡的桂花的香氣，一個人靜靜站在窗前，白衣如雪。
陸小鳳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轉過身看了他一眼，“你醒來的倒真快。”
陸小鳳問道：“我怎麼了？”
西門吹雪有些奇怪道：“自然是中毒了。”
“我為什麼會中毒？”
“這卻應該問你自己，你吃了什麼？”
陸小鳳從早上到現在隻吃了半碗街邊攤的餛飩和李燕北那裡的兩塊玫瑰糕和……歐陽情的酥油泡螺。
這麼一想他的心沉了下去。
西門吹雪見他不說話便開口道：“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卻不曾想你每次見到女人就會變成笨蛋。”
陸小鳳苦笑道：“我不曾想到歐陽情會害我。”
西門吹雪道：“她下的毒隻會讓你好好地睡到明天。”
“這是為什麼……”陸小鳳皺眉想到，不會致命隻會讓人睡覺的毒藥，答案顯而易見，“她不想我去看你和葉孤城的決鬥。”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坐下，桌上橫著他的劍。
“為什麼呢？難道今晚的決鬥有什麼不對？”
西門吹雪沒理他，但是陸小鳳隻好自己和自己說話。
“據說最後一次有人見到葉孤城還是在三天前，他擊殺了唐門的唐天儀，自己卻也受了傷。”
直到陸小鳳說道葉孤城，西門吹雪才終於又開了口。
“今天中午葉孤城出現在了春華樓。”
陸小鳳眨眨眼問道：“他出現了？”
“嗯，他用一招天外飛仙廢了唐天容。”
陸小鳳問道：“他沒有受傷？”
西門吹雪搖搖頭，“我不知道。”
陸小鳳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春華樓？春華樓是不是就是李燕北地盤上的那個春華樓？”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
陸小鳳記起了那個地方，他遇到歐陽情的地方便是春華樓之前。
如果他沒有和歐陽情去吃酥油泡螺，那麼他便一定會去春華樓，也必然會看到葉孤城。
但是歐陽情拉走了他。
如果不是巧合，那麼便是歐陽不想讓他看到葉孤城。
但是她又怎麼會知道葉孤城在那個時候會出現在春華樓？
陸小鳳隻覺得腦中現在滿是謎團，幾乎讓他坐不住。
他問西門吹雪，“現在幾時了？”
西門吹雪道：“未時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