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急雨過溪來 道長哥哥(1 / 2)

清嘉錄 薄霧群山 3495 字 10個月前

景榕學著沈星成的樣子用火寸升起火,火苗借著乾草和樹枝緩緩地躍動起來。借著燭光,謝雲澤看清了對坐那人認真添柴地神情,仿佛在撥弄著的不是一堆柴火,而是天價的賬本。景榕那身濕透的羅衫描摹出他精瘦但不單薄的肌肉曲線,似乎是覺得濕答答地粘著不舒服,那腰帶被衣服的主人隨手鬆開了一些,卻顯得腰更細。

謝雲澤本以為景兄也是養尊處優的富室之子,至少哪有一個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願意被人背著走。沒想到自己眼中的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郎君沒有一點架子地生火加柴,動作還行雲流水般極為熟練。“景兄還會生火啊?”

“年輕時去北方行商,沒有邸店便在山洞裡打發一晚。”景榕抬頭笑道,“如今竟覺得恍如隔世般。”

謝雲澤難以想象其中的艱辛,不由生了幾分敬意。雖然自己對商賈的偏見由來已深,洛朝國力並沒有前朝那麼強盛,但憑借其通商實力為鄰國忌憚。然後軍事卻積弱已久,北岐邊軍壓境之際,洛朝卻隻能靠修寨來建立防線。血性男兒不從戎為國,卻為行商風氣所誘,一心趨利。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卻很難與商賈聯係在一起。

“謝兄?想什麼這麼入神呢。”景榕回過神來時發現謝雲澤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年輕時?景兄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罷了。”謝雲澤緩緩道,“景兄的夫人想必也是溫婉賢良,放心讓此般出眾的丈夫獨自外出。”

“在下實歲二十又七。”景榕聞言大笑,雖然自己常常被彆人這般調侃,但是這般一本正經地確實第一次見。“景某孤家寡人一個,這些年四處行商也無甚牽掛。”

謝雲澤不知自己怎麼突然聊起了家室,隻是暗暗覺得,若是這般風華正茂的才俊若是已有婚配未免有些可惜,才鬼使神差地試探道,問完了又開始後悔不已,怕對方覺得自己沒有分寸。

“景兄倒是豁達,這幾年我這婚事父兄也沒少操心,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先皇還在世時便為雲澤挑了不少權臣世家的女兒,人家是上趕著來結親,隻可惜謝雲澤無意間發現自己似乎更加心悅男子,於是百般推脫直到現在。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寧可活的肆意瀟灑,不為世俗所累。”景榕撥弄著柴木堆,火焰閃爍跳躍著像熱烈的舞姿,“結婚生子,到底為了迎合世俗的期許,還是因為找到了一生所愛而與之廝守終身呢。”

“但是很多時候,人總是身不由己的。”比如自己回去就得麵對未婚妻,薑相的獨女薑弋瑤。以右相在朝野中的地位,他的掌上明珠便是當了皇後貴妃都綽綽有餘,為何選中了自己?

“橫豎出不去,不如我給謝兄講個故事。從前有個小男孩,母親帶著他一路顛沛流離到江南,時值天寒地凍的臘月,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歡笑團圓,那個男孩卻眼看著抱著自己的母親一點一點沒了溫度。”景榕頓了頓,“不過後來,他被一位好心的道長撿回去養大成人。他就想著,若是那時自己但凡有幾文錢,說不定母親就……不會死了。”

“後來呢。”謝雲澤也學著景榕的樣子尋了樹枝撥弄著柴火。

“後來,就如他所願,賺到了自己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但是這個小男孩,再也不可能救回自己的母親了。”

謝雲澤自然明白他看似輕鬆的語氣裡包含著多少辛酸,此刻說什麼都很蒼白無力,隻是想抱抱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告訴他,未來還很長,一定會好起來的。

“所以我想說的是,我們都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孩子了。”現在的我們業已擁有了和不公的命運抗爭的能力。

“你很幸運,也足夠勇敢。”謝雲澤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暗淡變得堅定,仿佛看到了那個景榕心裡的男孩終於露出了笑容。“我沒有那麼勇敢。”他何嘗不羨慕景榕這樣能逍遙自在的活著,可是他要承受的是洛朝數萬萬百姓對皇室的看法,而非僅僅代表自己。

景榕見他興致不高,便想起了下雨前謝雲澤提起的事,”對了,你方才說的茶園之事,可是替官營茶園問的?”

謝雲澤笑道,“本來我來羌州就是為了處理這些事,沒想到能遇到景兄。若真是涉及經商機密,那景兄當我沒問便是了,可彆傷了你我交情才好。”

“謝兄見外了,要說這官營之所以式微,也不僅是因為私營崛起,還是他們隻求近利,不肯謀長遠。”

“此話怎講?”

“選菁,曬菁,搖菁,每步皆應恰到好處。資曆最深的老茶農都在私營的莊子裡,官營何以與之競爭高低?”不想而知,中間的那筆撥款都進了官員的私囊裡。

“原來如此。”下屬的一麵之詞讓他對茶園表麵的欣欣向榮與賬簿淒慘之狀的對比百思不解,若非向內行打聽,謝雲澤也不知何時才能找到問題的源頭。“景兄果然明澈。”

“不敢當不敢當,無非是多在這渾水裡淌了幾年罷了。”景榕苦笑,“也不知有沒有福氣再淌上幾年了。”自己如今何嘗不是命途未卜呢。想到這裡,便忽然覺得人生忽如寄,飄如陌上塵。

“景兄這般年輕有為,莫說幾年了,便是幾十年也是淌得的。”兩人說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