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一月前的那個雨夜,昏暗洞穴裡景榕和自己相對而坐的畫麵。至今難以忘記景榕目光裡映出躍動的篝火,他笑著看自己,平靜的語氣讓他仿佛聽不見外麵的驟雨狂風。
他說,我寧可活的肆意瀟灑,怎能為世俗所累。
謝雲澤自認為是克製明理之人,但此刻卻一時看不清自己的心,明知自己是個將死之人卻還是癡心妄想再見那人一麵。縱使心裡流過百般的不甘,憤恨,委屈,最後千絲萬縷的念頭隻是化成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若沒記錯,他應當就是今日授封吧。”
這個他,不必說襲明也知道是誰。
因為自打葉襲明跟隨梁王以來,能讓自家王爺高看一眼的,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而讓殿下牽掛到讓自己去打聽他的消息,在官家麵前為他說儘美言的,全天下就隻有景榕一人了。
日子不知不覺到了月末,景榕處理完自己茶園的一應事宜,囑咐給自己的副手。赴任督商司少卿當日,讓他最意外之事便是,神秘的頂頭上司居然不在司府中,而眾人似乎早就習慣了。
猶豫再三後景榕還是決定先問旁人,“督商司卿大人此刻不在司府中?”
隻聽曹主簿雲淡風輕地答道,“回大人,王爺另有要事,不日便會回司中督查庶務。”再加上戶部早早地派人送來了明泰年間的賬簿,景榕便也暫時放棄了打聽這位上司,一心撲到賬本上。
不出一上午,景榕便明白了官家為何執意推行新政,這賬簿看似無可挑剔,往細了瞧卻漏洞百出,光說著財政開支對不上就有好幾處,跟彆提兵部的軍費了。
看著景榕不悅的神色,曹主簿終於忍不住勸道,“少卿其實不必如此勞神,這些交給我們來看便是了。”
“曹主簿誤會在下了,景某原就是一介商人,又怎麼頭疼這些。隻是……”
景榕停頓了一會兒又緩緩開口,“雖有些賬目對不上,但既然戶部敢將這些送給我們,便是他們確信自己做的萬無一失,即便查證也無從找起。”
曹主簿沉思片刻,正色道,“官家聖明,早就下旨督商司直屬於官家一人。此番看來是場大變局了。”
忙了一整天,景榕才剛熟悉了督商司的一應事宜。準備回府時,聽身後有人喊住了自己。
“景少卿,景少卿留步……”
景榕回頭見到了便是剛剛看帳時的兩位庶務,左邊稍矮些的那位眼尾快笑出了褶子。“景少卿留步,下官剛聞珠蘭閣開了壇綠螘新醅,景少卿初到安元想必還未到過,不如同我等一同前往……”
景榕正要推辭,便看到躲在廊柱後的沈星成十分用力給自己使了一個顏色,於是無奈地應下了。
“少卿這邊請。”剛下馬車入目的便是朱綠五彩的歡門,這門麵窗牖,東西各有飛橋欄檻,珠簾繡額。眼前的珠蘭閣分明就是家豪華酒樓。
“卮言?”沈星成不知是從何處冒出來,十分誇張地看著景榕驚呼,“好巧!”那兩庶務雖不知眼前的年輕劍客是何方神聖,卻也大概從景榕毫無波瀾的神情中猜出了幾分。
“哈哈哈哈原來是景少卿的朋友,既然來了不如一同進去吧。”
沈星成等的就是這句話,話音未落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廳院。
門店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建築甚是精妙。路過廊廡時,有幾位身著豔麗的小娘子笑得花枝亂顫從他們一行人身邊經過,其中一位還肆無忌憚地用眼神調戲了景榕一番。
這不會是什麼不正經的飯店吧?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看菜撤走後,便是正席,角炙腰子、鵝鴨排蒸、燒臆子、蓮花鴨簽、虛汁垂絲羊頭、……
這餐宴席沈星成很高興,喝的高興,吃的也儘興。哪還管什麼名聲好不好了,直到那兩位文官稱去更衣,讓自己和景榕先行去小閣中,才覺得此事有些不妥。
果然不所料,一會便有幾位容貌姣好的歌姬過來服侍。
“卮言,你有沒有覺得此事可能有詐?”
“不是你要來的嗎。”景榕調笑道。“我還以為你最喜美人美酒,送到跟前怎麼還推辭起來了。”
“誒誒誒,我沈星成是愛喝點小酒。”他舉起酒壺抬頭往口中灌酒,斜睨景榕道,“但我喝酒從沒誤過事兒啊。你小子可彆壞我的名聲。”
景榕嫌棄地看了沈星成一眼,轉而觀察四周,目光落到那百鳥朝鳳的屏風上,後麵赫然是一頂鵝黃色的床幃。
還真是一語成讖,這酒樓就是打著幌子的風月勾欄。隻可惜那兩位庶務猜錯了景榕的喜好。
“你就是沈星成!”沈星成身邊的歌姬突然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