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榕進了禦書房才發現薑林也在書案前侍立著,恭敬地叉手向前道,“臣參見官家,薑參政。”他本是帶著奏折來的,隻是現下不知該不該拿出來。
這幾日他查到的賬簿缺漏有部分正是與薑相一黨的禮部尚書陳芝年,兵部侍郎唐謙等人有關。這些人名,景榕已經聽下屬提醒了許多次,早熟爛於心。
謝長澤見景榕到來,神色才稍緩,溫聲道:“景卿來得正好。朕正想召卿入宮,商議督商司諸事。”
薑林深知這已是官家逐客之意,故識趣地告退離去。
待禦書房中僅餘君臣二人時,謝長澤才開口:“景卿,可以說了。”
“臣確是有事要稟,臣這幾日查閱了近五年賬簿,其中賬目不僅混亂,有幾宗大筆買進賣出的款項還有塗改的痕跡,某些物品的價格明顯過高然,總缺漏竟達洛朝半年稅賦之高。”景榕壓低聲道,說完便拿出了準備好的奏折,上麵清楚地寫著自己和幾位副手這幾日的全部心血。
謝長澤看到奏折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本來是有些頭疼的,沒想到的是景榕居然把數字隔在幾橫幾豎的細線內,收入支出等損益,竟也是看的一目了然。他不禁深歎市井之中多有奇才……不枉自己力排眾議破格用人。
“景卿用的是何賬簿記法,如此玄妙?”謝長澤沒忍住問道。
景榕昨日擬奏章太匆忙,差點忘了這是自己年少時所摸索出的野路子,官家不知道才是正常的。於是笑答:“回官家,這是臣剛從商時自己琢磨出的。”
謝長澤垂眸看折子,即使坐著身姿也依舊挺拔端正。初次麵聖時,景榕未來得及細看,如今仔細一瞧,官家和謝雲澤樣貌確實有三分相似,五官都生得深邃,鼻梁高挺,俊美無雙。
不同的是一雙眼睛,謝長澤的眼裡的笑意似乎永遠浮在表麵,內裡卻是一潭沉靜寂寥的深淵。
“景卿的能力朕自然信得過。”謝長澤留意到了那些觸目驚心的差額時,麵色已然逐漸沉下來。這其中暗流湧動,遠超自己的預料。他蹙眉放下折子歎道,“早就該查了。”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了一陣異響。景榕側頭看去,原來是一隻白鴿,擦著禦書房精雕細琢的楠木窗欞飛進屋裡,然後無比熟練地停在木架上。
謝長澤伸出手,白鴿就停到了他手腕上,乖巧地任他解下爪子上綁著的竹管。
他抽出一卷小字條來。
“有意思。”謝長澤閱畢就放在燭火上,字條轉瞬化成了灰燼。
“官家可是看到了什麼趣事?”景榕不解道。
謝長澤隨口吟出剛剛看到的詞,“無憂枝上綿蠻,古寺風暖……咳”,縱使沉穩如他也無法臉不紅心不跳地讀出這些吟風弄月的情詩,說了一半便用乾咳掩飾尷尬。
“從前安元城倒是有個大才子,詞也寫得這般好。”
景榕心想,不會說的就是柳四吧?
謝長澤見景榕無甚反應,以為他不喜詩文,景榕卻笑道,“臣隻是附庸風雅罷了,對詞章之學倒是無甚研究。”
謝長澤身上那種天生的帝王氣質給人莫名的壓迫感,景榕的話本到了口邊卻又猶豫了——若是已經有人來為梁王求過情了,自己這麼一說便有結黨營私之嫌,況且程子衡已經帶過官家的意思……
少做就是少錯,不做的人永遠不會錯。他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若論學識,來京城前,臣在羌州遇到梁王殿下,殿下的學識才是令臣心悅誠服,欽佩不已。”
謝長澤蹙眉,抬眼看向景榕。“哦?卿與梁王早就認識?”
“臣豈敢高攀。”這個問題暗藏玄機,景榕卻一笑帶過,隨即又佯裝出一幅痛惜的神情,“臣當初還答應以來年茶園幾餅上好的團茶相贈,可惜王爺遭奸人所誣……”
果然,謝長澤被挑起了興趣,順著他的話問道,“景卿怎知梁王是被他人所詬?”
“臣雖與殿下相識不久,然皇城司搜捕暗探那日,臣就在那事發的酒樓之內,還遇到了受重傷的殿下,情急之下將殿下帶回了府裡救治。試問官家,若殿下是通敵之人,又怎會隻身追擊暗探受了重傷卻不大肆宣揚呢?”
“竟有此事。”謝長澤麵色一沉。
“臣絕不敢欺君。”景榕語氣堅定,叉手向前,頓首道。
景榕離開皇宮後心情大好,看官家今日的態度應該並無降罪梁王的打算,自己的一番話還順便塑造了一番梁王殿下忠厚勇毅的形象,真是一舉兩得。
出了永定門,才發現程子衡在焦急地等著自己。“景兄,你可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