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朱批最後一筆畫在圖紙上,“巴彆之路”總算是完成了。我忽然似被抽離神髓般,一下子癱軟在梨花木椅上,正巧遇上前方的菱花鏡麵,燈燭昏黃搖曳,鏡中乍看,我竟感覺自己黑而老瘦,一點也不似十七歲少女。
小小好奇湊過頭來,忍不住去拿起圖紙便看。她卻是如往常一般粗心,我微睜開眼,看見她綠白的新衫上染了幾滴墨汁。我無奈搖了搖頭。
嫣紅則是細心如發,見我神思疲憊,立刻端來一杯參茶,輕語問道:“小姐的圖稿總算是完成了,可喜可賀。”
我品茗一口茶水,原本無味的口中緩緩甘甜,搖頭道:“其實這隻是剛剛開始而已。‘巴彆之路’雖被我繪製完成,可由誰來完成它還需得思量。”
小小嘴快,問道:“難道不是小姐嗎?”
我輕拍打小小的腦袋,“說你笨倒不像,可總是這急性子總讓你聰明不了,怎不往深處想想?”說著,我起身走到窗台前,滿目皆是落葉飄零。
我已想過,以大地六芒星陣代替東皇鐘,天狗食日代替盤古斧,收集萬靈血珠以代替煉妖壺,建造通天塔代替昊天塔,加上軒轅劍為中心,以“巴彆之路”替代“虛空之陣”將九州結界裂口撕裂更開,足以魔族進入。赤貫星將至,“巴彆之路”繪製完成,六芒星陣、天狗食日、通天塔我或許可以利用我的郡主身份和權勢儘力做到,可萬靈血和軒轅劍呢?
萬靈血需要六座六萬人以上的性命結成血珠,至少三十六萬人的性命;軒轅劍是上古神器,卻在宇文拓手中,他僅僅憑借一人之力便能橫掃數萬人馬,其能力怎是我、嫣紅和小小三人能夠匹敵的?
眼前似乎浮現宇文拓黑藍雙色的眸瞳,我略眯著眼睛想:若是我能敗壞宇文拓的名聲,令皇帝討厭他,讓百姓厭惡他,逼得他造反,屆時朝廷出兵圍剿,宇文拓儘管一人抵萬,但這九州結界凡人眾多,血染軒轅,天地變色,人心動蕩,九州混沌,宇文拓成為眾矢之的被殺,軒轅劍我則勢在必得;萬靈血的話,則說是用人命祈求於天,反正楊廣連凡人能夠長生不老的鬼話都相信,更不用說拿百姓的命去換自己的江山。
但我還欠缺一個時機,多年來宇文拓不懂收斂鋒芒,四處征戰,我雖不斷在皇帝皇後耳邊挑唆,卻因天下紛亂,英雄四起。楊廣暗忌宇文拓,始終表麵已親厚待之。
思及,心頭亦是一片煩躁。玉骨金紋扇本是生辰時的禦賜禮物,我卻心下不屑,總在心煩意亂之際拿來扇風解悶。這時,小小的一聲沉吟打斷我的思緒。
“是宇文拓麼?”
我一聽,心頭甚是有些主意俘掠過,讓小小繼續說下去。
“小姐是否想說:若我們幻化成宇文拓的模樣,一來,能夠以宇文拓之餘威壓製眾人,強製手段收集萬靈血;二來,宇文拓手中握有軒轅劍,始終是心頭大患,不如以收集萬靈血之惡舉,讓世人厭憎宇文太師。我們便就不費吹灰之力,除掉眼中、釘肉中刺了麼?”
我聽後微微一愣,隨即朗然大笑,“都說最毒亦是婦人心,我總以為我已算是狠毒了,不想小小你青出於藍勝於藍。若是你一直活得那麼精明聰明,不糊塗做‘人’的話,恐怕宇文拓手中的軒轅劍也要忌你三分。”
小小聽見我如此讚揚,麵容不禁浮現快樂笑意。我暗自搖頭:單小小始終不是做大事的人,頭腦雖是不差,卻總是小孩心性。
嫣紅似想起了什麼,說道:“剛才我出門時,正巧看見宇文太師帶著親信韓騰和斛律安乘騎出府。不過我看小姐正在深思,便不敢打擾。”
我微微皺眉,覺得此間有古怪。太師府與郡主府相距不遠,我深知宇文拓是個深居簡出之人,但這茫茫夜色,他要去向何處?便問道:“知道他們去往何方麼?”
嫣紅略頷首道:“跟隨小姐多年,還不明小姐的心思麼?嫣紅早已派‘夜寒’暗自跟蹤他們了。”夜寒是近年間,嫣紅收服的飛鳥,在夜間能夠目測數裡,甚者在寒夜中亦不該其追查本色,所以嫣紅為它取名夜寒。
我點了點頭,嫣紅的確是心思細膩過人。心下這頭又在猜想,宇文拓帶著兩名心腹,這三騎人馬行色匆匆,似有隱瞞之事。便趕忙披上一件外衣禦寒,奔走在月色迷離的黑暗中。
嫣紅說,夜寒會在飛行途中留下金色粉末,在夜間很容易辨認。找了一會兒,果然在郡主府一裡外找到。我將單小小一人留在府中,是恐怕她那焦躁性格又會惹來什麼麻煩,於是我與嫣紅二人便尋著金色光芒的痕跡快步趕上去。
尋了一會兒,地上的金色痕跡卻忽然不見了。疑心之際,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占據腦中:莫非夜寒已被宇文拓等人抓住?他們已知被人跟蹤?
會是這樣麼?宇文拓固然有軒轅劍在手,但夜寒是妖界奇鳥,宇文拓再厲害也不過是凡人,他會有這麼靈敏的感知麼。
空氣中似傳來一陣血腥氣息,嫣紅衣裳閃動,快步走進草叢之中,卻是突然“啊!”的一聲尖叫出來。我聞聲奔走,卻見嫣紅跪在地上,麵前躺著的夜寒妖鳥,身體斷成兩截,黑色羽毛已被紅血染浸。
“何方妖孽!竟大膽跟蹤,快快出來受死!”一道聲響猶如驚雷劈下,又似東海遊龍,響徹行雲般欲聾。
隻見嫣紅倏然起身,雙眼通紅,見她如此,我忽然明白她與夜寒感情不淺。夜寒雖是降服於她,但多年來亦不逃走過,雖然妖孽重義,卻也是本性詭詐之輩,難道他們……
我忙按住嫣紅,冷靜道:“聽聲音像是斛律安,此人不比宇文拓和韓騰,隻是有勇無謀之輩。夜寒之死令你傷心,但論實力,你我皆不是他的對手。此番目的隻為探查宇文拓,夜寒已死,不可再無故傷亡了!”此番言語讓嫣紅渾身一顫,一串眼淚珍珠斷線般掉了下來,撕痛道:“難道夜寒就這麼白白丟掉性命麼——”
“不會。夜寒的死,將來我會千倍百倍討回!”
嫣紅慢慢收回了眼淚,似乎了斷了凡塵中最後一點緣由,複再睜開雙眼,隻有清明神色。我微微一笑:不錯,隻有這樣鐵石心腸,才能做大事。
拉著嫣紅的手倏然站起,催得草木搖動,簌簌聲響。斛律安聽見動靜,立刻回身戒備道:“是何人!”
前一片刻我還沉寂的麵容,瞬間歡顏,脆聲道:“是斛律將軍麼?我是寧珂啊。”拾起紫色裙擺蓮步走去,嫣紅則是一臉陰霾,沒有說話。
果然,斛律安一看到我神情立刻鬆懈下來,手邊的狼牙棒也放回至腰間,疑惑問我:“獨孤郡主,你怎麼會來這裡?”我緊了緊眉頭,作出一副害怕的模樣,“我和嫣紅看見一隻好大好大的蝴蝶,好生漂亮,便追出來尋。卻……卻看到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手指向夜寒的屍體。
斛律安忽然一笑,眼紋縱橫,說道:“郡主不必害怕,那妖孽已被我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