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淅淅瀝瀝的還是下得不太痛快,隻發出了細小的聲響,像催人入睡的靡音,整個水鎮仿佛也都在酣睡,靜靜的,安詳籠罩在靜謐夜幕上,每個人都在做著好夢。
素簷追逐著一個人,隻能見他的背影,風好像在幫著他,跑得很遠很遠,素簷感覺到自己的衣服都飄起來了,還是沒能追上,都怪那個人若隱若現。然後他竟突然間消失不見了,素簷追了過去,沒想到眼前竟是懸崖,她一個趔趄沒站穩,就掉進了那個萬丈深淵,身邊都是繚繞的雲,很漂亮,素簷仿佛還看見了娘,昰從小藏在心裡的娘,淚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掉出來了,好像從身體的任何一塊地方都能落出。
醒來的時候,窗子已經能透進一點兒光了,素簷還趴在床邊,抬起頭,竟有一雙烏黑的眼睛,帶有些血絲,還有些驚恐不安的神情,素簷與他對視了幾眼,發現他掙紮著要坐起來,於是趕忙跑出去喊爹,等柳秀才趕到床前,他竟然又躺了下去,紋絲不動了。柳秀才趕忙到鎮上去請郎中。
廚房已經熬好了藥,柳秀才端著小心翼翼的走到床前坐下,素簷用力將他扶起,柳秀才把藥一口一口地喂進他嘴裡。看見他安詳的睡著了,父女倆也長長的舒了口氣,對望之際,竟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臉上都揩滿了灰土,是剛剛在廚房裡煎藥的結果吧。
門外卻是一陣罵聲,父女倆輕聲走出房間,顏月娥又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罵。
“你們父女倆倒是好,一個不去私塾教書了,一個不去山上砍柴,你們倆倒是越長越有出息啦!你個死鬼,拿了這麼點點錢,還不夠家裡買米的,你們父女倆腦殼都長蟲啦,現在沒頭沒腦的救了個外人,還要多加雙筷子,也不知道會惹來什麼災禍,你們倒是想餓死我們母子倆啊!我真是作孽啊,怎麼會嫁到你們這種人家呀!”
“月娥,行啦,我這就去私塾上課,這會兒還趕得及,素簷昨天上山摔了,你今天就彆讓她去了吧,況且她昨天一夜都沒好好睡。”
“不行,那是你們倆的事兒,我才不管,柳素簷,你今天還得給我去砍柴,不許耽擱了,快去,現在就去,馬上去!”
素簷什麼都不想說,也不想哭,隻是默默地走去了,無言的結局對於她來說終是好的。
已經有點兒能看見月亮了,隻是好像剛剛爬上了山頭,天氣越來越熱,辰光越來越長了,空氣裡好像泛了些水汽。素簷從山中回來,眼睛有些浮腫著,昰陽光太紮人了吧。
搬著那些木柴到柴房出來時,已經看見天完全黑了,幸好月亮還是亮的,那麼大個的生長在靜謐的夜空,不說話,但卻足以照亮人的心,那些愚昧的,邪惡的,可笑的,埋在心裡的,都能被洗刷乾淨,殘留不住一絲汙痕。
走在房門口,燭光在微微的搖曳,窗外的風不算太大,素簷輕輕地走到窗前,看著眼前的那個熟睡少年,胸脯上下浮動,均勻地呼吸著,整個房間充滿著這般安詳的呼吸聲,即使眼前的他隻是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但,素簷感覺心裡很充實,就像是一朵久久不開的花蕾,霎時的,不經意的就綻開了,除了自然應該有的欣喜外,還有的便是期待久久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慰藉了,每個人都會這樣子,因為每個人都昰一滴水,活在自己的海洋裡,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變成一片海洋。
又是一日的清晨,素簷已理好了衣裝,正在地上收拾著床鋪時,看見床上坐起了一個人。
“哎,你醒啦!”素簷有些喜出望外,不顧床上那個人仍是一臉錯愕,便一邊奔去尋爹,一邊想著爹請的郎中還真有兩下子。
郎中慢慢地捋著下巴上短短的一小撮黑中夾雜著白的胡子,柳秀才站在一旁顯得有些急切,“大夫,他的傷勢應該不昰很嚴重了吧?”
“現在應無大礙了,隻昰……”郎中先生略有停頓。
“大夫,不妨直說。”
“恕老夫冒昧,隻是這麼小的孩子,怎會受如此重的傷?”
“大夫,您此話何講?”
“他的胸骨有些斷裂的跡象,好像外部有一股強勁的力量直穿他的身體,以致他的胸骨斷裂,有些許還戳穿了肺部。”
郎中的話仿佛是天外飛來的不明物,外麵春光大好,房間裡卻冷的像是臘月。
“大夫,你的意思是……”柳秀才思索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幸好救得及時,否則吾恐怕這小郎就要一命嗚呼了。”郎中看上去好像也為此感到了凶險,“若按時給他喂藥,好生調養。假以時日,必定會大有起色。那吾就先告辭了。”
柳秀才讓素顏趕緊去廚房煎藥,自己則送郎中出門,手裡攥著些許碎銀兩,遞給郎中,“大夫,這幾日您辛苦了,這些不成敬意啊!”
待他回頭轉身,顏月娥竟已站在身後,柳秀才也著實被驚了一下,隻是微微張了張兩片嘴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你這個不死沒用的混賬東西,竟然把咱們家的錢都浪費了在了這上麵!你有這樣的閒錢給一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浪費,真的昰一個柳大善人啊!我看你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以後你的荷包裡不會再裝錢了,我們母子可真是被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坑害死了,真是命苦……”顏月娥又開始張牙舞爪地上演著她的戲文了,柳秀才隻是無奈的看向門外,那些迎春花在陽光下開得好爛漫。
此時,素簷正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站在床前,眼前的少年已經醒了,她正準備著坐下去,少年還是一句不言。於是素簷先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