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智德方丈深一躬身,爾後說道:“請問大師,我大宋的各路教派中,可有亡人需送魂後才下葬的習俗講究呢。”
“我禪宗講究普令亡靈善後超度,但凡生人過世,由眷屬以虔誠之心,邀請師父為亡者開示、念佛、誦經等佛事外,並無送魂一說。”智德方丈心靜氣和安安然然道,“我朝雖有祆、景、摩尼、婆羅門及□□等教派共存,但其也未有送魂一說。唯有北麵遼人信奉的薩滿教,講究人之三魂一說。此送魂一俗,正是三魂中的轉生之魂。”
遼人、薩滿教!
這震撼力要是換成TNT當量的話,我想差不多得有個兩三萬的當量吧。瞧那徐正鳴的臉色便可知道,一張老臉兒全白了。具體的原因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他是真真被駭住了。而伏繼洲呢,則是開始扭過頭去,與附耳過來的詳覆官低聲不止。
不過我能想象得到的是,至太平興國四年起咱大宋與遼國開戰以來,汴京裡的遼人便都被驅逐了出去。時至今日已近三年時光,突地又冒出一個遼人來,這些個高官哪有不變臉色的。不是他們怕遼人細作,而是個個都想抓住一兩個來領功。
“宋秀才身亡,你理當身著斬榱。可我昨日上得門來時,你卻將那本不該隨意褪下的斬榱隨意擱置牆角,隻是全身著青。”我不等徐正鳴發話,又自顧地說起來,“如果你與那宋秀才真是夫妻的話,那身著青衣唯有一個解釋可以說明。”
伏繼洲很是性急,我話剛說完他便急急問道:“是何解釋?”
看向神情頹喪悲淚漣漣的宋張氏,我心中暗道一聲對不起了。“想必大家都知曉遼人那白馬青牛的傳說吧。”因我大宋在戰前與遼國交往甚密,汴京城內有很多遼人居住。堂上眾人,連智德大師以及眾多侍立兩側的衙役們在內,大多都是聽過這個契丹廣為人知的傳說的,所以大家均是微微點頭。“相傳白馬青年與青牛少女成親後,共育有八子,這也就是契丹八大部落的由來。而契丹民俗,凡成親者,男著白衣女著青衣。若是遭遇喪偶之痛,未亡人則應身著成親時的衣著,以期讓亡者之魂能在轉生之時記住自己的愛人。”
我話一說完,堂上除了獨自坐在廳堂上的徐正鳴外,其餘人等均是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宋張氏昨日便是身著青衣,若她是遼人的話,不著斬榱便說得過去了。”我不理會眾人的神情,繼續宋張氏說道,“突呂不、烏隗、涅剌等八部,我想你應該是出自舊羽陵部整合而來的品部吧!”
前麵說了那麼多,要是換做是一般的遼人女子,我敢肯定早就已經崩潰了。可這宋張氏,不知是本性堅毅,還是被宋蘇樂後天鍛煉出來的,除了神情委頓抽泣外,再無大的失常舉動。不過當我明確點出她的部族來由時,她再也扛不住了,身子一軟,整個兒便癱倒在地上。
徐正鳴見宋張氏如此,便知道她絕對是遼人了,隻是很好奇地問道:“你又從何得知她的來曆。”
“昨日我從相國寺拜見過智德大師後,便找到一位安肅軍裡才休假回京的都頭,這些習俗詳情,都是這位經年與遼國交戰的都頭告知的。契丹八部,均以白馬青牛為祭祀崇拜圖騰,唯有舊八部的羽陵部,是信仰狼圖騰的。我瞧見過宋張氏身著的青衣,在右領內有一個不大明顯的狼頭印記,便結合出此推斷。”頓了一下後,我便又接著道,“若是大人需要,可差人將這位都頭請來作證。”
說完,我抬頭望向徐正鳴,見他不再說什麼,於是轉身向候立在旁的一位衙役使了個眼色。幾個呼吸間,那衙役便手捧著一件青衣上得前來。
“這是······”徐正鳴望向上前來的衙役,“莫非這就是你所指的,宋張氏所著的青衣?”
我含笑點頭,其實昨日回到彆院後,將所有關聯的線索全都結合起來,才堪堪做出今日的推斷。至於這青衣嘛,那就要歸功於趙家老二了。雖然他不是入室行竊的料,但有錢能使鬼推磨不是。花上幾個小錢,於街頭巷尾找一兩個混子做這事,對於趙老二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
驗證過我所說後,徐正鳴又是猛地一拍驚堂木喝道:“罪婦宋張氏,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甚話好說。速速將你潛入汴京的始末以及企圖從實招來,還有那宋秀才的死,是否與你有關,也一並招來。”
終於能鬆上一口氣了,看來,這裡暫時沒我什麼事了。
而那宋張氏,顫顫發抖著重新跪趴在地。“奴家與亡夫確實是夫妻,也的確均是遼人,二年*的時候在東京道海州成的親。可起先我並不知道他的來曆,隻是我那爹爹因為欠了人家的銀錢,不得已之下才將我賣與路過海州的他為妾······”
原來,宋張氏是遼人沒錯,不過卻與遼國的官府扯不上半點關係。當時那途經海州的宋蘇樂,隻稱自己是行商,家中父母已是雙亡,不過卻是已經成了親。
這也是為什麼我起先詐唬她說,宋蘇樂父母雙亡的原因。因為我猜測既然宋張氏要依照舊俗替亡夫送魂的話,那麼宋秀才一定也是遼人。既然他是遼人,又為何會成為我朝之人繼而又成為秀才呢。那這宋秀才的身份,就裡麵一定有鬼。所以我才大膽推測,宋秀才一定不會向她說實情,而是會騙他父母已是雙亡。這樣一來,常年不回家省親,就能說得過去了。
宋秀才對她說,這次是前往海邊的蘇州,是準備登船去往我大宋經商的。隻是到了汴京後,她才發現事實並非如宋蘇樂所言那般。到了大宋境地後,宋蘇樂從一個商人搖身一變成為了被貢舉應試的秀才。而且到得汴京後不久,便逐漸地在小範圍內闖下一個不小的名聲,與不少的上層人士交往甚密。聰明的宋張氏瞧出了一點不妥,再三追問之下,宋蘇樂惱羞成怒地對她拳打腳踢。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第三次,而宋蘇樂似乎也發現,迫於淫威下的宋張氏,老實乖巧了許多,讓他在外麵‘工作’起來頗為順心。
於是乎,這不過隻是因為想要教訓一下的舉動,變成了這三年裡來宋秀才對她的一貫教育措施。可正是應了我那句話,女子嫁了雞便隻能隨雞,任由宋秀才怎地淩辱,在未有休了她之前,宋張氏還是艱難地咬牙挺過來了。
弍七那日,宋秀才一早便醉醺醺地歸了家。在又進行了一次例行教育後,倒頭睡去。隻是午間來了一位熟人將他喚醒,說是邀他一起去吃酒,於是宋秀才匆匆隨他去了。
聽她說到這,我心中了然。想來那邀他的人,定是元兮派去的了。
宋張氏繼續道,那日申初時分宋蘇樂歸了家,卻是神色頹然且惱怒不已。要不是見到宋張氏已經經不起自己幾下了,怕是又有得一頓毒打。隻是晚飯過後,家中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宋張氏從未見過,隻是聽得宋蘇樂於那人在院角低聲交談了許久。她見那人始終未進屋來,於是便沏了杯茶端去送人,在被宋蘇樂嗬斥回屋的時候,已經行近了的宋張氏,聽到宋蘇樂稱那人為‘蕭指揮大人’。
咱大宋姓蕭的人,並不多啊,何況這人還是一個指揮。聽到這,徐正鳴急急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官人好像極不情願地隨著那人去了,隻是叮囑我說莫教人知曉今日之事。”
看來,這宋蘇樂於那蕭姓指揮之間,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勾當啊!
“來人,速速將此情通傳秦王殿下及樞密使曹大人。”徐正鳴越聽,額上的汗珠便越是冒得密。我惡意地猜想,他是不是認識這個宋張氏口中的蕭指揮呢。
“徐大人,這宋張氏涉及遼人細作一事事關重大,鑒於前次因西獄看管失誤造成證人畏罪自殺身亡,我看還是將這犯婦暫且先押往我刑部大牢嚴加看管吧。”
說完,伏繼洲也不理徐正鳴的反應,起身吆喝隨身侍從架起宋張氏便走。徐正鳴想攔,卻是不敢攔。彆看刑部手裡沒什麼實權,不過凡涉及官員罪案,也還是能插上一腳的。再說了,那幾位證人的確是死在南衙的西獄裡,他也無話可駁。最重要的是,伏繼洲是官家派來旁聽案審的,要是他強行阻礙,說不得伏繼洲便會抬出官家來壓他。
伏繼洲走了,智德大師也早就走了,堂上便隻剩我和徐正鳴大眼瞪小眼的。
“徐大人,我這案子應該結了吧!”
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偷看著他的神色。隻見他有些失神地道:“算是結了吧,本官宣得你無罪。”
耶,聰明絕頂才情非凡的黨崇孝萬歲!
此地決不可久留,在徐正鳴再欲開口之前,我拱手作揖後逃也似地出了廳堂。
趕快走趕快走,這南衙實在不是個吉祥的地方,回去摸摸我親愛的伊愛姑娘還有麥朵和師婭去。
“儒林郎慢些行!”
哪個該死的找我啊,扭頭回望,可腳下卻是不停。不過這個人看起來,是有些麵熟啊。細想一想,哦對了,是刑部那個法直官,他找我作甚?
停下腳步來,我好奇地拱手道:“這位大人,先前可是喚我?”
“正是正是。”那法直官氣喘籲籲地趕了上來,“伏大人押著那罪婦回衙裡去了,特命在下於此等候儒林郎。”
我不解地問道:“伏大人還有甚事要吩咐?”
那法直官此時稍稍平複了下氣息,湊近來壓低聲音道:“伏大人讓在下告訴你,有位世叔在老地方等你。”
我世叔?老地方?我一拍額頭苦笑不已。這世叔自然不會是謝老兒,而是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