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潛意識裡有個聲音一直在禱告,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我隻知道老人們說的是,天上有玉帝的存在。隻是這上帝,卻是從未聽人提起過,難道這哥們,是玉帝老兒家的啥子親戚不成?不過我也沒甚時間來探討這兩個掛著帝號的神仙之間,究竟是何關係。
因為那探路的遼兵,已經快速地清理出一條道來,在與身後那些騎兵一同嘲笑城牆上散亂射出的箭鏃後,複又跨上馬來。隨著那領兵的一聲令下,騎兵開始催馬狂奔,並將馬刀插回刀鞘裡,取下了附在背後的弓箭。
城裡缺少繩索,因此絆索設得不多,也就兩道而已,想來那些探路的騎兵都已經看見了那稀落的絆索。隻不過我沒有見遼兵去清理,可能是這兩道設置得極不規範的絆索,在他們看來,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吧。
“謔謔,哦嘍!”
遼騎開始呼嘯著催馬衝刺,這讓城牆上剛剛有些喜色的軍士們,霎時間又惶恐起來。有幾十個才上得城牆來的混子們,見此情形,又腳哆嗦著打著擺子逃了下去。
我沒有空閒來理會這些膽小漢,隻是緊盯著由遠及近的遼騎。不過說實話,若我不是軍主,極有可能也會與他們一樣,慌不迭地逃下城牆去,找個可靠的地方藏起來。可我不能,如果我要先慌了,那豐州城將徹底成為一座死城。我周遭的這些個大宋子民,將死無全屍。
所以我捏住伊愛的手,抓得更緊,額上的汗珠也愈發湧得厲害。
“大人,可以了吧!”須佑一又行至我身邊,一臉焦急地向我詢問。
看得出來,頭一次遇敵上陣的他,比我好不到哪去。我頭輕搖,“再等十個呼吸,讓遼騎全進了來再說。”
須佑一用手拭去額上的汗,點點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遼騎越來越近,我幾乎都可以清晰地見著那些人的麵孔了。就是現在,我衝著須佑一使勁地地吼道:“放箭!”
八十餘支箭,呼嘯而出,向著遼騎而去。不過這箭,卻與前次射出的有所不同,這些全是火箭。這是我大宋軍隊的標準配備,須佑一從京城前來豐州時,便帶了好幾車的。
不過那些遼騎顯然不將這些個火箭放在眼裡,仍是毫不減速地向著豐州城奔來。可真當這些火箭落到地上時,這些遼騎卻怎麼也狂傲不起來了。
火,大火!
須佑一在搜檢衙屬倉房的時候,在其中一間軍械庫中發現了一個地窖。這防潮防燥又防盜的隱秘地窖中,堆滿了製式的霹靂火球、火錐烙球、毒藥煙球與蒺藜火球。不知道這原本用以火炮拋射的物事,是否是上任知州用於私蓄起來走私給夏人的,還是打算做為他用的。反正我見了這些個沒被夏人發現的好東西後,便指示須佑一將它們埋放在絆索與短刺樁之間。
除了淺埋在地上的這些個火球上麵覆蓋了一層易燃的枯草外,還散撒了許多撥開來的火球。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能讓火球裡的火藥起到引燃的效果。
於是,火箭落地,隨即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霹靂聲。無數的火球在烈烈燃燒起來的大火中不斷爆發,那四射的鐵蒺藜以極快的速度紮進馬腹人身。在絆索與短刺樁之間那短短的半裡之內,全是一片火海,衝進這個範圍的三百餘遼騎,頓時陷在炎炎大火中。
馬的嘶鳴聲與人的慘叫聲,使得伊愛與師婭都忍不住地扭著身子閉上了眼。而城牆上的眾軍士,則是個個目瞪口呆。我望向那團團火焰中不住扭曲的身形,心中也是一陣寒顫。
這是三百餘條人命啊,就這樣喪於我手。
領命前來豐州的時候,我從未想到過會有臨敵的一天,隻以為安安心心地替官家老兒走私便好。可到了這個場上,真真切切地見到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死去,我這心中滿是愁緒。
“放箭放箭,快些放箭,射死這些遼人。”須佑一見火攻起效,稍事驚訝後便大吼起來,“這就是軍功啊,這都是軍主送給你們的軍功啊,全都給我往死裡射。”
這確實是大大的軍功,說是我送給他們的也沒有錯。因為這主意是我出的,工事也是我叫人修的。臨危卻不懼,領不過初成的兩百餘軍士奮起抗敵,這要是報與官家知曉,定是會有賞賜。
城牆上的軍士們這才反應過來,瞧向那麼部分衝出火堆,渾身帶著火苗在地上不住翻滾掙紮,痛苦嘶吼的遼兵們,紛紛拿起手中的弓與弩,朝那些已經奄奄一息的敗兵射去。而那些手裡沒有□□混子們卻是急了,上躥下跳地開始翻找趁手的軍械。痛打落水狗,本就是這些個混子們的基本功。
不過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平生第一次遇敵,平生頭一回殺人,這讓我覺得整個世間已經變了樣,變得不是我曾經熟識的那個天與地。雖說這些遼兵並未我親手所殺,可畢竟是因我才喪命。
“少爺您心有不安?”師婭察覺到了我臉色的不妥,語重心長地說道,“作為軍士,便要有殺人與被殺的準備,戰場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您想想曾經被······”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擺手打算師婭的話語。她是個觀察力極強,且心思慎密的女子,也確是幫了我不少的忙。可麵對這場景,那早被我熟知的大道理,在此刻卻怎麼也站不住腳。“人命是無辜的,容不得踐踏!”
說完,我搖搖頭牽著伊愛轉身便走。至於那些個遼騎,已是強弩之末,須佑一知道該怎麼去做的。隻是麥朵,卻又吼了起來。
“哥,斯郎澤仁,哥!”
麥朵的哥哥?我即刻轉過身來,瞧見麥朵瘋癲了似地衝著火堆方向嘶吼。“麥朵,你不說你是同兄長一起被宋軍擄去的麼,怎地會在這遼軍中?”
“少爺你看,那後麵,那是我的斯郎澤仁。”
我順著麥朵手指的方向望去,漸漸消減下來的火焰後麵,還有幾騎立在不遠處。可我卻是瞧不真切,哪一個才是麥朵所說的哥哥。
“你可有瞧仔細了麼?”
麥朵噙著淚水死命地點頭,再次向著那個方向嘶吼起來。可是城牆上震耳的歡聲,卻是完全淹沒了麥朵的聲音。那幾騎遼軍陰沉著臉,少頃便扭過馬身策馬離去。
興許,麥朵不止一個哥哥吧。我在心底如是的想,麥朵卻是因為兄長的離去,傷心欲絕得昏厥過去。我連忙抱起她下了城牆,往衙府奔去。
好在經過隨軍醫士的查看,表明麥朵並無大礙,不過是因為傷痛過度而暫時昏暈,我這才放下心來。囑咐伊愛替我好生照看麥朵後,便又急忙出門去查看戰情。
“大人,這幫遼騎幾近全軍覆沒,隻逃走幾個落在最後沒有衝進火堆的騎兵。”
匆匆而來的須佑一,與我不期而遇,我點頭以示明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遼軍的先頭部隊,我聽說遼軍從不單落,這三百餘輕騎,如果隻是出來打草穀的話,那說明他們的大股部隊就在不遠處。”我拉過須佑一朝城牆走去,邊行邊說,“吩咐些軍士迅速打掃戰場,用枯材將火星徹底撲滅,把死屍拖到南麵稍遠的地方挖深坑埋了,再將庫房裡的那些個火球拿出一部分來重新鋪埋上。派出十幾騎斥候,沿北、東北及西北三個方向查探,切記不要過十五裡。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不久便會有大量的遼騎來襲。”
須佑一聞言,剛剛露出喜色的麵龐突又變了色,張著嘴老半天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見身邊沒了聲響,扭頭來看過他後猛地一瞪眼。
“還不快去!”
須佑一領命而去,我登上城牆,看向那些喜形於色的軍士們。
“弟兄們,咱武清軍首戰大捷,狠殺了遼軍的氣勢,想來即算他們再來,也會怕了我大宋男兒的豪氣。”趁著新勝,激發起軍士們的士氣是很重要的,這樣一來的話,這些沒有見過血的漢子們,都會沉浸在敢戰必勝的情緒中裡。“不過大家也不要掉以輕心,如果敵軍再犯,我黨崇孝一定領大家將他們打得再扔下幾百具死屍後,屁滾尿流地爬回去。”
興許是我先前的伏筆震驚了他們,此時城牆上的兩百餘名軍士,在初嘗勝利後,個個都由先前的驚慌失措到現在的神采奕奕戰意百倍。而他們看向我的神色,也從先前的若有若無,到如今的稍許崇拜。
畢竟,城牆馬道上的所有人中,屬我這還未及冠的軍主年紀最小。在他們看來,朝廷既然敢派我這樣一個少年過來領軍,除去某些政治上的因素外,一定還是因為我有領軍的非凡才能,才勝任這個位置的。要不然,哪個吃飽了撐著的官宦子弟,會傻到隻帶這麼點人,便跑來這邊陲小城攢積軍功呢。
“軍主威武,武清必勝!”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隨後所有的人,都高舉著手中的軍械,不住地呼喊起來。
大家這麼高興,我也不能落了麵子不是。於是我也舉起手中的刀,附和著高喊。當然,我喊的是‘我軍威武,武清必勝!’。畢竟,咱不能太明顯地自個誇自個不是。
陸續又有藏起來的混子出了房舍,在得知隻憑這麼點人便全殲敵軍後,這些個本就是來豐州撈便宜軍功的混子們,開始迫不及待地湧上城牆來。我也懶得在這個時候去嘲諷,畢竟多得一人便多了份力,哪怕他們幫不上手,也多少能有些人氣不是。
我並不知道剛才對遼軍的猜測是否靠譜,不過有備無患絕不是什麼過錯,於是我開始指揮起軍士來。須佑一帶來了整夠一軍所用的黃樺弓,以及整整十車的箭。因為馬軍都是使弓的,因此步軍所用的弩,卻隻是帶了不到一百之數。
因為疏於習練,須佑一帶來的那一百禁軍,張弓最遠者不過百六十步,射距實在是太近。要想靠這個拒敵,還不如將工事修整起來靠得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