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楊欽言出來時一直在拭著刀,他本不屑用刀殺這種人的。要怪便怪他自己話多。
當真聒噪至極。
白衣走在前邊,楊欽言跟著。一路不再有什麼話。
夜至靜時,楊欽言伏於案上。紙上墨未乾,他便在案上小憩。燭燈不熄,白衣過時,輕撇一眼。隻一眼,卻不進去。後又一直立在外邊,不再往前。
城外幾裡地,有舊屋無人居。王因便打點一番,讓花霽寒就此住下了。
“公子,這湯藥還是喝了吧。”王因看著也不知放了多久的湯藥,這回也該是涼了。
眼前的人愈發不似常人,麵色以白常居之。
“王因,他怎的還不來。”
花霽寒整個人都沉沉的,半月不見人來。藥放了將近半個時辰,他不喝,隻想睡下。
王因不再說什麼,將手中攥著的兩顆糖放到藥旁,便退了出去。花霽寒乜了一眼,這糖,是南榮知遇的?
又急著將那碗涼湯喝下,伴著血,剝開那層紙,將甜置於口中。
“等我,你不來,便是我去尋你。”他唇是皸裂的模樣,一樣也很白。
三月末,日未時,楊雅清拿到了一封信。
“兄長的信?”楊雅清有些惑,但還是拆開來瞧了。
細瞧,確實是楊欽言的字。兄長莫不是知曉她與千書熠的事了?
“知你不願回,兄長這次也該是回不去了,記得以往推倒過一個孩子,是心有悔意。你記得顧好自己,千家那小子,隻要他對你好,便成了。”
“什麼意思?”楊雅清瞧完信,便是道了一句。信中果真有千書熠,隻是還有一句不得不讓她想起,他們這是要在元都作甚?
她把信收好,轉身便要出門。千書熠瞧她跑得急,在後邊拉住了她,問她要做甚。
“去元都,我又豈能看著我的二位兄長刀劍相向。”楊雅清說罷不顧千書熠的阻攔,便往外跑。千書熠攔她不住,便又跟在了身後。
她騎著馬,心急。奈何千書熠從小便沒碰過馬,騎上時,楊雅清早就不見了蹤影。便隻是去元都了。
千書熠追在了她身後。
元都很靜,是連著幾日的靜。城中不再有人走動,跟那年南榮知遇踏進元都時一般。不過這次少了血腥味。一座城是死寂的。
辰時,承陽宮中,南榮知遇一個人站在那兒,似乎是知曉了什麼。又像是在等著誰來一般。
玉蘭開了花,此刻正飄落一瓣白。聞步聲輕輕。
果真有白衣緩步前來,南榮知遇麵上不露一絲神情。來人的身後竟不跟楊欽言,而是一個瞧都沒瞧過的麵孔。
又或說,這人他瞧過,隻是長得沒什麼特點罷了。
“你從這兒出去,若是能活命,便算是你的本事。”南榮景翊輕笑道,從他身旁走過,想要瞧瞧這殿中可有變化。南榮知遇又如何,他可殺得出去?
白瓣落了地,宮中靜得可聞針聲。
南榮知遇手中執劍,要上,便被喬郢攔了下來。
“殿下隻是回自己的家,你還是滾出去吧。”說得有些猙獰。隻是身後的南榮景翊聞言皺起了眉來,這人是……嫌命長。
南榮知遇乾脆轉身出去,反正待在這兒也是無趣。以往見到南榮景翊還算好,可這回,他是再不想見。便隻讓他活在記憶中罷了。
再不想識這人。
喬郢自也是沒顧南榮景翊麵色如何,追著南榮知遇就出了去。外邊亂成了一團,趙溶正與楊欽言僵持著,見南榮知遇來,二人便又稍稍停下了手。
喬郢站到了楊欽言身後,南榮知遇似乎才想起來,他似乎何時在楊欽言身後瞧見過這人,還是花霽寒出去那日,他見過這個人。
不重要了,至少今日,這兒的人他一個都沒想放過。若是可以,還要便包括南榮景翊在內。
宮簷上,不知何時立了個人。喬郢餘光撇了一眼,一眼本是沒在意,可再瞧清時,他便又是興起。
“主子,是花霽寒。”喬郢捏緊了刀柄,麵上是克製不了的興奮。就好像在說,今日他必要手刃這個人一般。他要在南榮景翊麵前邀功。
楊欽言自是不知他在說何,什麼花霽寒。再往上一瞥,他麵上僵住了,是青衣,是花霽寒!
他怎的……
“你為何又回來了。”楊欽言攔住喬郢,又對著來人喝了一聲,花霽寒甚至不知他為何要用這種語氣。可其實,他一早便猜到花霽寒會回來的。
“為的是,南榮知遇。”花霽寒的聲還是冷冷的,聞聲生寒栗。
南榮知遇在一旁,聞聲時心都快要跳出了。所想同楊欽言的話是一樣的,花霽寒為何回來,他怎的要回來?!
“花霽寒,我不要你回來了,你怎的還要來。”南榮知遇心很急,花霽寒就隻是站在簷上,他都要怕。
“你騙我,你根本就不來尋我。”花霽寒的聲很淺,但也能聽出,他並不開心。
南榮知遇還待往前,便被喬郢攔住了,其實他更想去捉到上邊的人。可楊欽言不知為何,就是要他攔著南榮知遇。
花霽寒見南榮知遇陷險,便一躍下,要幫他。楊欽言又抵住了他的劍,花霽寒不得已,便往後退了幾步。
“你的對手,是我。”楊欽言唇角扯出一個笑來。
花霽寒聞言自是沒多管什麼,今日還是稍感不適。但他隻知,擋他路者,若不是他死,便就是攔路者死。
花霽寒每一劍都用了全力,若不是病弱,他也不至於這般力不從心。但他很快就發覺不對。
楊欽言一直都是防著他的,根本就沒想打,究竟是何因。正尋思著,楊欽言一刀正好與他擦過。
喬郢極為難纏,南榮知遇這會兒偏偏被他給纏住了。
“分什麼心呢,我的刀再偏一寸,你便是人頭落地。”楊欽言抵開他的劍,花霽寒連退了兩步。
“我不需要人讓著。”劍鋒再對上楊欽言,那人隻是淺笑一聲,甚至尋不著更多彆的情緒。
“你麵色真差。”不像戰,而像是提點後輩劍術一般。
花霽寒不打算同他廢話,每一劍,都被楊欽言所擋。他甚至都不屑於同花霽寒這般病秧子動手嗎?
宮中亂成了一團,花霽寒的力愈發弱。楊欽言若是再用些勁,花霽寒便能長眠宮中。隻是他不想這麼做了,像是責怪自己當年,像是想起了母親長眠那夜。
還有花霽寒墜下譽河的那夜,他被自己逼死過一次了,再不能有第二次。他不能再看著這個人死第二次。
劍身一偏,花霽寒怎麼也沒想到他這回連擋都不會擋一下。鮮紅的血染了二人身上的衣物,花霽寒的眸子依舊是冰冷的。
隻是恍惚間,他似是瞧見了楊欽言在笑。
離彆縱然有,隻剩君意難消。隻當深藏於心,放些這些執念。可執念,如何放下,才不會心疼。
那年初見白衣,白衣便走了進來,多年來,他不曾忘。也不敢忘。
花霽寒怔怔的站在那兒,他為什麼會笑呢?明明都這樣了,不痛嗎?
正愣起一會兒,喉間又覺腥甜。咳出來的血還是黑紅黑紅的,他竟是想著要藏起來,不讓誰看見。
青衣縱馬來,可終還是晚了一步。她的哥哥,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
“哥!”她摔下了馬,跌跌撞撞的,手被擦傷了她也沒覺得疼。濕了眼,看著血泊中的人。
那個是最疼她的兄長,可是他這次為何不動了。不起來喚她“雅清”了?
“哥哥,我來晚了。”那雙纖手捂著楊欽言心口上的傷,很多血。她想等,想要等楊欽言起來,他要當舅舅了,他該開心的。
她要親口與楊欽言說。
過了好久,楊欽言還是不開口同她說話。她又怔怔的開了口。
“花霽寒,哥哥一直知道你是母親送給他人的,他一直沒告訴你,他知此戰之上你二人必成對立。可是,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是不給他活路,為什麼啊!”後邊的話,語氣加重了許多,帶著哭腔,聽得人心酸酸的。
南榮知遇心急,但喬郢還跟他僵著。正不知如何時,南榮知遇瞧見趙溶往他這邊來了。
南榮知遇推開了喬郢,淺淺皺了一下眉。
趙溶從後一刀,喬郢不防,便是倒在了地。南榮知遇早已顧不上這人,而是躍到了花霽寒身旁。看著他一下細微的動作,還是忍不住的心疼。
“你說……什麼?”花霽寒拭著唇角那些黑紅的稠物,青衣臟了,他想換掉。他不要誰為他憂心。
隻是楊雅清這一句話,讓他又添上了幾分難受。她在說什麼?
楊雅清不想再開口,紅著眼眶,雙手染上了許多鮮紅。
南榮知遇捉住了他那隻還在顫的手,似安撫。花霽寒手還是顫,那年推到他的人,是楊欽言,母親是想把他還給楊家?
可她不知,那時的花霽寒早不願離她了。
白衣坐於承陽長殿,淒清。聞宮外聲止,他便知曉,是楊欽言沒守住。皺了一下眉,又瞧了眼放在一旁的佩劍。
他怎麼記得,這把劍,好像也是楊欽言送給他的?
南榮知遇從外邊走進來,殿中之人似是不怕,手中還執著一柄佩劍。盯著闖入的眾人。
“你不知我手中有楊家,就你們這點人,要如何?”南榮景翊的聲冷又沉。南榮知遇皺起了眉頭來,確實今日拿不下他。
可也不能隨他就這麼走了,他身上,多了好多人命。
“南榮景翊,你何時才肯罷手。不玩你這些隻會害人的無聊玩意。”南榮知遇的聲有些淡了,他不想再多心思管前邊那個瘋子。
“你死了,我便收。”南榮景翊笑著道,他撇著一旁的趙溶。這人還真能暫抑南榮知遇身上毒發。
他從上邊走下來,伴著南榮知遇的目光,是有恃無恐的模樣。
“為什麼要給我下毒?”南榮知遇悶聲道了一句,南榮景翊就好似在聽什麼笑話一般。
“什麼叫我給你下毒,那是你天天找我討的,你忘了?”手中拿出一把匕首來,還好南榮知遇反應快,將匕首捉住了。血從手中溢出,趙溶前走卻被他抬手攔住了。
是什麼?
“太子哥哥,我還想要你的湯。”
南榮知遇拿著隻空碗,南榮景翊笑著接過碗,給他又盛上了一碗。自此以後,南榮知遇每每都來尋他的湯。
湯甜而好喝,可裡邊卻被動了手腳。
能致人愈發暴躁而不易察覺,最後死於毒發不自知。多年來,南榮知遇常讓人給他做這湯,可再吃不出那時的味道。
原來是少了那味毒藥啊,南榮景翊可還真是他的好哥哥。
“為何這麼厭我,我不記得我做錯了什麼啊。”
南榮知遇忍著手上的疼,握住匕首的手血流不止,而南榮景翊隻想要他的命,舊太子不會再心軟了。因為他無人可用。
“你欠了我的,你的母妃害死我的生母,你生來便是錯了。”
南榮景翊又用力將匕首往裡推了一下,花霽寒方從外邊進來,就見勢不妙。劍鋒便是對準了白衣。南榮景翊不得不往後退了幾步,南榮知遇得此空閒,往後退了幾步。
可他還是無法勸說自己去傷那個人分毫,哪怕他罪大惡極。
很快,那把劍便指著南榮景翊的脖子,很近。
“霽寒。”南榮知遇在後邊喚了聲,花霽寒皺了下眉,但還是收回了手。眸中多是不情願。
南榮景翊愣在那兒許久,竟是覺著好玩。一把推開花霽寒,往殿外走去。
“知你為何總是做不好事?這樣留患,可不知日後會被反咬嗎?”還不忘在南榮知遇耳邊說了句話,殿中一時都是南榮景翊的笑聲。
趙溶捏著刀柄,他看不透這兄弟二人。為何破裂至此,他還是要將人放走。
“你又將事做好了嗎?”南榮知遇回了一句,南榮景翊似是沒聽見,走出了長殿,走出了承陽。
直到花霽寒捉過他的手,他才反應過來,那裡很痛。還不待他開口,又被花霽寒揪著去了寢殿。
趙溶拿著傷藥來,南榮知遇還沒開口,他便是退下了。
“我總是恨不透一個人,每每都如此。”南榮知遇說著話,露出一個笑,卻是煞白。
花霽寒不出聲,他的右手,又傷了。這回,少了往前那些拌嘴,隻剩下了心疼。
南榮知遇看著紗布裹了一圈又一圈,不禁有些想笑。一年前,花霽寒給他上著藥。那時,花霽寒還帶著些不樂意呢。
“他這是要做什麼,我看不懂。還有,為何一定要讓你死?”花霽寒的手還捉著他,很輕很輕的。
“恨意,能讓一人生變。然,我也看不懂他究竟想要作甚。”南榮知遇緩道。
看著花霽寒好久,忽的又想出了什麼來。
“諳瑜早想到的,所以讓皇姐給我尋了個人。”
“誰?”花霽寒這回的動作還是輕,南榮知遇倒是覺得不自在了。以往他攥緊那紗布,那種痛意,再感覺不到了。
“先太後身邊,秋嵐姑姑。”南榮知遇說著,動了一下,正好又摁到花霽寒的指上。疼,很疼。
方才還想著再沒這種感覺的,早知便是不想了。
“怎的還亂動。”花霽寒收了收手,那兒又見一塊紅。南榮知遇總不小心。
“心急,一會兒喚趙溶去將她帶來。”南榮知遇也不多管那隻手如何了,站了起身。
花霽寒隻好無奈的搖著頭。
一日過得快,便是戌時了。
月色佳,天涼。梨樹上許多白花,白衣坐在院中石凳上。一壺清酒,他倒了兩杯,那一杯,他要留給誰?
是不是還有誰要來?
楊欽言最後一次離他最近時,是什麼時候?他想了好久。
那是他最後一次來元都的前晚,夜難眠。巧的是楊欽言也睡不下,便到他這兒來。
“楊欽言?你做什麼?”南榮景翊瞧人走來他眼前,卻又跪了下。
“楊欽言若是死了,公子可否替我活下去。其實在更早,我便知曉雅清心意,公子若是能代我瞧著她成親,也算欽言了卻一樁心事。”
南榮景翊想要伸手觸上他的發,卻還是止住了。他沒敢這麼做。
所以那夜,他便就想到這是一條有來無回的路?但他還是跟著自己走了過來,死在了花霽寒的劍下。
“楊欽言,你為什麼這麼傻。”杯盞隨即便碎了,他的手上滿是鮮紅。隻不過,他感不到痛。
深埋的酒,瞧來日後不再有人同他一塊喝了。
翌日,南榮景翊又殺了上來,麵色比昨日的要難看。南榮知遇甚至不知怎的他今日又來,且比昨日還要瘋。
刀劍相碰,聲不止。下手狠戾不再留情,南榮知遇竟是打不過他。
天色正暗,南榮知遇身上幾處劍痕,身上許多氣力使不上。昨夜不該喝趙溶的湯藥的。
“起不來了嗎?南榮知遇?”南榮景翊踩在他的手上,看著白布被血浸染,白衣麵上的笑意逐漸有些瘋。看著南榮知遇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螻蟻一般。
他收回長劍,正拿出那把匕首來。蹲下身來將南榮知遇的左手抓起,在他手中劃了一痕,劃得極慢,很疼。
“你還記得這把匕首嗎,是你劃傷我的那一日送我的。我今日要還你數刀,全部都還在……”他還不及說完話,餘光便撇到了一個青影前來。
花霽寒劍鋒直直刺向他,他隻得往後躲。
這種姿勢躲劍很險,還好來人力不從心。不過,既是力不從心,那便彆怪他。
“來得正好。”便就還在你最喜歡,最在意的人身上。
還不及南榮知遇再反應,南榮景翊就快速抽回手。起身往後一躍,花霽寒追了上去。
“楊欽言是你殺的?”他的話陰鷙,花霽寒就覺不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手又正好使不上勁了,南榮景翊撲上來,一隻手緊緊掐著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