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母儀天下,在人世間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聽見他人與自己長得相似,皇後第一時刻皺了皺眉頭。
“哪兒像了?”
巧嬤嬤沒有彎彎腸子,直來直往慣了,對皇後忠心耿耿,皇後也青睞她的直爽。
巧嬤嬤直言不諱,“鼻子和眼睛都挺像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形狀如鳳,和皇後娘娘像極了。”
皇後正視巧嬤嬤的話兒,循著她的視線打量蘇酥。
她穿著胭脂色撒花羽紗羅裙,鬢邊的珍珠步搖穩穩當當地懸在空中,遮住側顏,卻蓋不住側顏的玲瓏輪廓。纖薄的身子端坐在圈椅裡,眼簾半垂,但脊背挺得筆直。
的確有她年輕時的幾分氣韻。
皇後問:“你多大了?”
委實說,蘇酥也不知自己確切的年紀,她年幼的記憶像是缺了一塊兒,白茫茫一片,但皇後問話她不能不答,“民女今年虛歲十九。”
綿軟的音色帶著一絲彆樣的清透,在殿宇裡回蕩。
“十九,真是花兒一樣的年紀。”皇後又問,“巧嬤嬤說你與我容貌相似,你覺得呢?”
這可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就連陳氏都忍不住側目。
蘇酥不知皇後心裡打的什麼算盤,但巧嬤嬤一番話總有種捧殺的意味,她誠惶誠恐也不是,驕傲自滿也不是。
索性蘇酥將腹稿說出,“世間人海茫茫,總會有容貌相似的人,世間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兩片楓葉,卻能找到葉脈相似的楓葉,人亦如此。”
一個風華正茂、一個半老徐娘,最怕的就是被人拿來做比較。蘇酥不卑不亢的回答反倒撫平了皇後藏在胸間的介懷。
皇後不由對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多看了幾眼。
蘇酥的話兒沒什麼錯,但聽起來總是少了許多恭維,陳氏出來打圓場接話,“皇後娘娘鳳儀萬千,她與皇後娘娘有五分像是她的福氣。”
阿諛奉承的話兒皇後的耳朵都聽出繭子,卻也沒有拂陳氏的意,笑了笑道:“你的孫媳倒是有大智慧在的。”
陳氏連連稱是,兩人一來一回寒暄,話題不再落在蘇酥身上。
蘇酥暗舒了一口氣,坐在原位做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泥塑木偶。
陳氏與皇後聊的無非是些家常,蘇酥漸漸地也聽明白了,不敢左顧右盼,眼神一直落在正前方的地磚。
鳳儀宮置了一張琉璃彩繪大座屏,分隔了外殿與內殿,座屏底端與玉磚有一指寬的縫隙,縫隙之間突然掠過影子。
蘇酥眨了眨眼,難不成是自己看錯了?她微微抬眸,座屏繪滿百蝶穿花、有鳳來儀的圖畫,看不清後頭的景狀。
她轉念一想,內殿有人皇後不可能不知道,她最好的做法就是閉目塞耳,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蘇酥收整好心思,繼續做個隻會呼吸的木偶人。
皇後感慨道:“夫人再過不久就能抱上曾孫兒,本宮的女兒與世子夫人年紀相仿,卻還沒個著落。”
陳氏寬慰道:“成婚講究金玉良緣,榮嘉公主金尊玉貴,不急於一時呐。”
“本宮也不會急於嫁女,她也不知跟了誰的性子,倔得很,心心念念的男子成婚,她總該放下,為自己的日後打算。”皇後彆有深意,美目掃過內殿之後。
聊到榮嘉公主的婚姻大事,陳氏也上了心,頗為感歎:“當年公主出生的時候老身還抱過,小小短短的這麼長,轉眼十九年過去了,公主都長那麼大了。”
聽陳氏提及當年之事,皇後也收回視線,神色多了幾分慎重與感激,“當年多虧夫人及時找來穩婆接生,否則本宮與舒兒就凶多吉少了。”
十九年前正是改朝換代的時候,山河處於風雨中動蕩不安,狼煙四起,戰亂不休。
那一年薑皇後還不是皇後,她在宮亂中分娩,孕肚碩大,懷的是雙生子,先出生的孩子是如今的二殿下。
宮亂時找不到穩婆,她頭次生產不得要訣,在生二殿下時耗儘氣力,生第二個孩子時難產。
便在那時,陳氏不顧性命之虞找來穩婆,潛入皇宮,她才順利產下女兒,也就是榮嘉公主。
再之後,宮亂結束,前朝北燕覆滅,武威帝登基為皇,改國號為大晟,她作為武威帝的正妻,被封為皇後。
陳氏說到興頭,停不下嘴繼續道:“老身久病纏身,許久未見榮嘉公主,以前公主最是粘皇後娘娘,今兒怎麼沒瞧見呢?”
皇後輕輕揭過,“女大不中留,她也不像小時那般事事都與本宮說,有自己的事要做。”
陳氏也就沒再接續這個話題。
日頭偏轉,天光被蒙上琉璃片的窗牖切割成棱柱,灑進珠宮貝闕,白色的天光漸漸染成橘色霞光,天邊的火燒雲絢爛而瑰麗。
皇後與陳氏相談甚歡,幾乎忘了時辰,直到殿外的宮人進來通稟:“皇後娘娘,司天監少監正在東華門外候著,等著接英國公府的家眷歸家。”
皇後頗為詫異,“從前本宮與英國公夫人聊至傍晚,都不曾見他來接人,今兒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