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酥混跡在出逃的下人堆裡,逃離景府,回到玲瓏塢。
這是她第一次出任務,完成出色,受到周士師的褒獎。
她心不在焉地聆聽誇讚,周承晏隻當她舟車勞頓,放她回房間休息。
休息的兩日裡蘇酥沒有出過房門。
第三日,薑輕端來飯菜放在桌上,“膳堂的主事告訴我你有兩日未去用飯,怕你生病,便差我送飯過來。”
窗戶關緊得沒有一絲縫隙,屋裡沒有點燈,外頭的天光投進來,她坐在靠窗的竹床邊,光線約過她的頭頂,纖小的身子縮在陰影中。
薑輕見她身體無恙便要離開。
蘇酥第一次主動叫住了這個冷麵獨行的姑娘,“薑輕姐姐,你殺人的時候會害怕嗎?”
薑輕停步,轉過身走近竹床。
蘇酥白皙到近乎蒼白的臉上布滿愧疚與懼怕。
“第一次會猶豫,之後就麻木了。”薑輕道,“倘若沒有玲瓏塢便沒有我們,我們所做所言皆為玲瓏塢。”
二十五歲前她的性命與人生全然屬於玲瓏塢,玲瓏塢裡的女諜和養士就像山岩罅隙裡難以見到天光的一種茶,名喚不見天。
她不該摻雜自己的情愫,而應做一把冰冷鋒銳的刀……
……
“折子是我調包的,書房裡受賄與勾結外敵的證據也是我放的,事情暴露後,景府全家上下被抓入大牢,滿門抄斬。”
蘇酥輕柔的語調似有千斤重,牢牢抓住人的心臟往下墜。
千梨聽清事情的原委,“景鬱的父親是禦史重臣,前禦史勾結外敵的案子我略有耳聞。景鬱潛逃在外與你撞見,純屬巧合。
他是逃犯,告知京兆府抓他,他勢必會將你的事情抖落出來,我看最好還是讓薑輕去除掉他。”
蘇酥於心有愧,但她深知事情的嚴重性,能讓一個人永遠閉口的方式隻有死。
千梨看出她的猶豫不決,“你彆怪自己,景府被查抄不是你的錯。”
蘇酥雜亂的心緒漸漸被撫平,屋外庭院裡的燈盞被仆人點亮,顯得主屋裡尤為晦暗。
不知不覺天色沉了下來,也超過下衙的時辰,蘇酥幡然醒悟,急問道:“世子呢?”
薑輕回:“世子在你之前回來的,而後去了藏書閣。”
世子在府裡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藏書閣,相比起來,甚至連他的臥房都很少回。
“關門太久會令人生疑,姑且這樣吧,我想想對策。”蘇酥對兩人說道。
千梨與薑輕皆以為她在思量該如何解決景鬱,沒有多言,各做各的去了。
戌時,桌上的飯菜熱了又熱,第三回變涼,依舊等不回來人,蘇酥就著冰冷的飯菜草草果腹。
世子沒有回來,徹夜未歸。
第二日,世子仍舊沒有回清輝院,一回府就去到藏書閣。
蘇酥察覺到不對勁,她將近來經手的家務事細細思索,想找出到底是哪一件事惹得世子不快,竟然有意避開她。
她做事認真細致,兢兢業業,嘔心瀝血地操持中饋,外人見了都讚一句賢良。就連瞧她不順眼的林氏,都放下成見接納她。
她沒有行差踏錯過一步……除了坊市遇到景鬱的那次意外。
難道世子看見了?
蘇酥攥緊袖口,突起的杏花刺繡在掌心印刻。
與其等世子興師問罪,不如自己主動袒露,以求輕罰。
英國公府清幽僻靜的東南方,一座四層樓的樓宇靜靜矗立,像是在與旁邊的槐樹爭相比高。
白色槐花零落在樹下經過的姑娘肩上,順著清瘦的肩胛曲線滑落墜地。
蘇酥獨自來到藏書閣外,手指搭在門扉的中央堂板,指腹摩挲蓮花浮雕。
“世子夫人。”
蘇酥回頭,是世子的長隨叫住她。他手托木盤,盤上放著洗漱用的物品。
白蘇道:“世子決定宿在藏書閣。”
蘇酥不由分說接過木盤,“我伺候世子就寢。”
說罷,也不待他如何反應,蘇酥推門入內。
藏書閣有四層,蘇酥一層一層樓尋找,在最頂層尋到世子的身影。
他閉目倚在供人休憩的軟榻,窄窄的榻與他修長的體型十分不相稱。
看來他是在等白蘇端來用具洗漱的期間不當心睡著了。
輕輕放好盥洗物品,蘇酥走向軟榻,正欲喚醒他。
削蔥般的玉指伸在半空,離他惟有纖毫距離,即將點觸到他時,蘇酥收回手。
世子素有潔癖,不喜他人觸碰。
嫁進來數月,他還未曾觸碰過她。
蘇酥打算開口喚醒他,突然身後的書冊宣紙被乍起的夜風吹散在地。
她轉而去關上窗牖,蹲下身撿起為散落的書冊宣紙。
宣紙上畫著圖案,看上去像是滴漏,蘇酥沒有細究,整理好書冊與宣紙物歸原位。
赫然手腕被人擒住,他的體溫有些涼,落在手上的大掌像是溫玉打造的鐐銬,緊緊地鎖住她。
“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的東西。”冰線一般清冷的嗓音劃破夜的寧靜。
蘇酥為自己辯解道:“我隻是想替世子撿起掉落的書,不是故意的。”
他如玉山傾倒般驟然壓下來,蘇酥被迫躺在地板,左手被他牢牢按在頭頂。
“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的東西。”他重複著,幽邃的眸被燈芒渲染,叫她看清他壓抑在眸底的惱。
她恍然領會,他口中說的可能不止是書冊與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