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度笑著彎腰,將女兒和兒子分彆抱在臂彎中,問道:“想爹爹沒有?”
衛錦摟著他的脖子,很用力地點頭。
“想。”
爹爹總是很忙,很少陪著娘親,也很少陪他們玩。
衛度又看向隻眨巴眼看他的兒子。
“阿若呢?”
衛若見爹爹問他,才奶聲奶氣地道:“想爹爹。”
衛度抱著兩個孩子走了好一段路,要到正屋前,才把他們放下,對衛錦道:“爹爹這次回來給你們帶了好些玩的,阿錦帶弟弟去玩。”
身後的仆婦上前來,帶著孩子過去。
衛度掀開竹簾子,走進屋裡。
繞過山水繡屏,便見靠窗的彌勒榻上有個美人靠在引枕上。
窗外的光映照在她清冷的麵上,聽進來個人,都未抬眼看一看,隻顧著看手裡的書,神色始終淡淡。
衛度走到她身邊撩袍坐下,整了整袖擺,問道:“看的什麼書?”
孔采芙這才抬眸看他。
與嫁給他時相比,此時的他無疑更加清俊,即便是笑,自有冷意在其中。
她將書拿與他看。
是本詩冊,紙皮泛黃,不知哪裡尋出的古籍。
她出身書香門第,父親又是次輔,自幼便獨處書堆中,性子雖孤僻些,但學識不比男子差。
兩人剛成婚時,時常探討詩詞歌賦,或是清談,有時忘了時辰,直到丫鬟來說,才驚覺半夜。
可後來他忙著朝廷的事,不僅少與她相處,就連這等風雅書物也少看。捧在手裡的,多是公文製冊。
衛度隨意將書掃了兩眼,便又遞還給孔采芙,正要說這晚他不在家用膳,就掃見炕桌上擺著一張薄紙,上麵落了字。
字跡清正端雅,卻不是她的。
衛度拿起看,是首寫端午的詩詞。
起初隻粗看,並不放心上,待看完,卻覺寫得絕妙,不禁問道:“這是誰寫的詩?”
孔采芙道:“是你姨母的郭家侄女。”
“怎她寫的詩在你這裡?”
孔采芙這才將那日婆母要給三弟相看的事,簡略說下。
“我是見這詩好,才拿回來。”
衛度思索一番,然後皺眉問:“母親是什麼意思,可是看中了?三弟那裡呢?”
他也知道從去歲起,有人想要嫁女進公府,不想那個趨炎附勢的郭姨父也打起這個算盤來。
孔采芙低眉又翻過一頁書,道:“母親那裡我怎麼清楚,至於三弟,他都未去,隻約人擊鞠去了。”
她不看衛度神色,話語冷淡。
“這是母親和父親該操持的事,你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也想管三弟的婚事?”
不出口罷了,一出口總能說中人心。
衛度便笑,道:“你也知令筠家有個妹妹還未嫁,開年時他就有意向我說起三弟的婚事。碰巧今晚有個酒局,他邀我過去,不定說起這事。”
孔采芙看著書,一邊推敲用字,一邊道。
“三弟的婚事你最好彆管。”
衛度不置可否,見她沒其他話說,叫丫鬟來服侍更換衣裳,就要出府。
臨出門前,他最後看了眼仍看書的孔采芙。
似一件精雕細琢的白玉器,冷冰冰的,並無半分女子該有的柔婉嬌意。
*
曦珠從藏香居乘車回公府時,正是餘暉初顯,天色昏黃。
隨著暑氣來臨,池塘裡的荷也冒出點尖,遊魚追逐,濺跳起水珠在菖蒲葉片上。
待過池畔,就見從對麵走來一人。
與衛陵三分相像,隻是麵容冷清。
他身姿挺直,穿身月白寬袖直綴,走動間可窺儀態端正。
曦珠頓住腳步,手不自覺在袖中攥緊。
待他到跟前,丫鬟各提身份。
曦珠才向他行禮,道了聲:“二表哥。”
衛度微微眯眼,看向母親方才跟他說起的,來公府寄住的表妹。
垂首低眉間,容色倒是十分動人。
穿的素淨,天熱些,衣衫單薄,遮掩不住柳腰花態。
隻不過身份實在低微,若非與母親攀扯上那麼絲情意,這樣的商戶女,怎麼能進公府的大門。
曦珠感覺到那收斂的鄙夷。
與楊楹不同,衛度對人的不屑隱藏在眼裡,並不宣之於口。這是他的本性,不易與人交惡,或是位居高官多年,自會裝的從容。
若她真是如今的十四年歲,不曾受過各種冷眼,怕是感受不出。
曦珠看到他朝自己輕頷首。
她移步退到一邊,將本就寬闊的路讓開。
衛度也不開口說話,徑直走過去。
曦珠側身,看到他慢慢地走遠了,直到轉過月洞門,再不見身影。
回去路上,蓉娘一直道:“二爺的架勢真嚇人,遠著瞧,清清冷冷一個人,等走進了,讓人連氣也不敢喘。”
曦珠聽她念叨一路,等回到春月庭,終於清靜下來。
她坐到妝台前,不讓青墜侍候,自己摘下鬢發間的素簪,鬆散了頭發。
重生已一個多月,曦珠不再像初時那樣,見到熟悉的人會驚詫,讓他人察覺異樣。
但麵對衛度這樣的人,她隻能謹慎地不去看他。
當時平靜,現下卻心緒翻湧。
她沒想到轉眼一瞬,會來得那麼快。
若要以一件事作為衛家開始衰敗的起點,必定是衛度與孔采芙的和離。
神瑞二十四年初夏,衛度私養外室的事被人掘出,且那個外室還是罪臣之女。
孔采芙的父親身為次輔,率先上折彈劾衛度,緊跟著就是百官。
罪臣之女又一紙訴狀上告,說是衛度隱瞞官差,強逼於她做外室,甚至拿出昔年父親遺留的殘本,說衛度糾集官員謀害良臣,自己的父親是無辜被害。
皇帝震怒,下旨令三司重查當年舊案,最後整個鎮國公府牽連進去,衛度被奪職,孔采芙與之和離。
太子一黨失去了孔家的支持。
神瑞二十八年正月,衛度又協同太子逼宮,最終被斬殺於皇宮。這便是衛度的結局。
若非前世曦珠無意聽兩個掃地的小丫頭說悄悄話,她不會知道衛度私養外室是從神瑞二十三年起。
正是她來公府,第一回見到衛度時。
此次衛度出京辦差,想必已將那個罪臣之女帶入京城。
隻是不知安置在何處。
曦珠的眉頭一點點地蹙起,手捏著玉梳,指節漸漸地有些泛白了。
此事她究竟要如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