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晚,秦真都要從百忙之中騰出半個時辰,抱著永期,手把手地教他寫字,問永期白日師傅教的功課。
慕雪每每見到了這溫馨的一幕,總是含笑看著。
秦真對永期有許多期許。可畢竟隔了一代,是孫輩。雖然威嚴仍有,要求仍高,但比起從前對待幾個兒子的態度,終是要多了些祖父的縱容。皇家家法,講究父道體尊,抱孫不抱子。秦真雖然膝下早有幾個兒子,但是抱他們的次數並不多。就是對一向最為寵愛的旭兒,也不會如現在這般,每日抱在懷裡先嗬護一番,再開始寫字讀書的教授。如今這番光景,不要說時兒小四小五見了,就是旭兒見了,怕是也要微有醋意的。
慕雪正胡思亂想之際,不想秦真卻一眼看過來,輕輕問詢道:“平日裡不是都要趁著這會兒空去陪樂樂的,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竟願意在這裡乾陪著我們?”
慕雪見秦真語帶調侃,不由也笑著打趣道:“如今樂樂有了小姨,已將我拋在腦後了!我在樂樂哪裡失了寵,隻能來討你們兩個的喜歡了!”
永期專心一意地寫著字,並未抬頭分神,但耳朵還是好使地豎著,如往常一般,安靜地聽著祖父和祖母兩人的逗趣笑鬨。
待他寫完這個字,皇祖父已經從他身邊起身,走到皇祖母的身旁,拉著她的手緩緩走過來,含笑說道:“但願日後這個時刻,你都願意在這兒陪著我……們!”
永期聽皇祖父的話裡含著濃濃寵溺,且頓了頓才說了最後一個字,不由暗暗笑了起來。
慕雪撇開眼,不看秦真彆有深意的眼神,故作認真地看著永期的字跡,評點道:“永期的字,比起前兩日又進步了!”
永期聽了,小嘴不由咧得更開,手上自然也更加勤快。但仍舊按著皇祖父曾說得,練字時要儘量平下心思,用心琢磨每一筆的力道和結構。
其實,方才慕雪說樂樂粘著小姨是真的。不過,如今她們兩個不是單獨呆著,而是有另外三個秀女陪著玩鬨。
慕雪因不願讓那幾個小姑娘拘束了,所以才特意將空間讓了出來。
至於樂樂是硬要湊熱鬨,跟著落英同去,慕雪便也隨她去了。
況且,慕雪已將最妥貼的婢女翠竹留下照看,便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反正過後,翠竹自會將所有的事情,一一稟報她知曉。
慕雪這會兒自然樂得回到養心殿,陪著秦真和永期。
永期和樂樂剛進宮那會兒,慕雪怕樂樂寂寞,便讓她隨著永期一塊兒去書房念書。
後來,秦真定了時辰和課程:永期除了上午的四書五經課,還包括下午的騎射布庫課。樂樂上午讀書本就是湊趣,下午更是看熱鬨,所以慕雪決定上午還是讓樂樂跟著永期一塊兒念書,下午就學些琴棋書畫陶冶性情,不必跟著永期一塊兒風吹雨打的。
兩個小人兒如今倒也相處的不錯。除了樂樂偶爾的霸道,基本無事。好在永期的心越來越寬亮,並不與樂樂計較這偶爾的小摩擦,也時常知道讓著她。遂兩人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爭執。
永期這個孩子真是越瞧越讓人喜愛,慕雪不由寵溺地看著他,想著今晚索性留他在這兒睡下,晚上自己可以摟著他,講故事給他聽。
慕雪這麼想著便對秦真說了,秦真卻不讚同地看著她。
因秦真曾嚴厲囑咐過,不許皇後在永壽宮過夜。遂,這些日子,皇後不是留永期在這兒睡,便是將樂樂抱回來睡。
這些天來,皇後每晚都樂嗬嗬地哄著孩子睡覺,享受著有孩子相陪的樂趣。就好似當年旭兒的第一個孩子剛出生的那會兒,她那份寵溺開心的勁一樣。
秦真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任由她的心思圍著兩個孩子打轉,自己都不知有多少個晚上沒有單獨親近過她了。今晚說什麼,他也要單獨與她在一起安寢!
秦真雖然什麼都未說,但他執意看著慕雪的熱燙眼神,讓慕雪招架不住,隻能彆開眼。
可秦真卻不依,轉過她的腦袋,繼續盯著她的眼睛凝望著。
慕雪瞧他這樣,隻能無奈道:“好,依你還不行!”
秦真這才滿意地將眸子轉回到永期的字上,如往常一般溫聲指點著。
永期方才聽得一知半解的,不知自己今晚是否可以留下。
實話說,他很喜歡留在這裡睡,因為有皇祖母溫暖的懷抱。
雖然奶娘的懷抱也溫暖,但是奶娘不會講好聽的故事,也不會唱好聽的江南歌謠給他聽。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自己被留下時的快樂。那晚,他因知道這不是樂樂一人的特權,而感到高興不已。他覺得,在皇祖母的心裡,他和樂樂是一樣被疼愛的。至於祖父,一定是喜歡他多過於樂樂的,是以他願意多謙讓樂樂一些,以免樂樂的醋意。
而永期不知道的是:樂樂並不為他每晚逗留養心殿、讓皇爺爺親自教授讀書寫字而吃醋,那是因為皇祖母曾告訴過她——“永期每晚都要練字讀書,過得很辛苦!一點都不如你那麼自在地窩在皇祖母的懷裡,可以聽故事、學唱歌那麼開心!”
樂樂覺得,自己不用吃苦,還有皇祖母的疼愛,比永期開心很多。是以,她一點都不羨慕永期每日都得用心讀書、整日裡把功課看得比什麼都重的樣子。不用旁人說,永期的情形,她都瞧在眼裡。她怎麼看,都覺得自己比較開心,永期比較可憐。為此,她偶爾也就不和他計較了。她有時候想,要做個好哥哥,還真是挺不容易的。要是永期要和她換,她才不要呢,她情願做妹妹,因為這樣比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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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壽宮。
“昨晚一宴,除了姑娘和小郡主是隨性所至,其他三位都有些戰戰兢兢地拘束。在知道姑娘的身份時,三人嘴裡都說了些訝異的話,但眼裡都未出現驚訝之色。姑娘似渾不在意對方的家世,也沒想著要問。倒是傅家的小姐有心了,她引著眾人都自我介紹了一番……”
皇後聽著翠竹的細致敘述,微笑不語,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以落英大大咧咧的性情,未搞清人家的來曆姓氏,隻覺得投緣,便和人家做了朋友,真心相待熱心相邀,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而其他三位,則是早猜到了落英的身份,才故意與她親近。這也是為什麼自己不願讓落英繼續居住在儲秀宮,而要她搬來永壽宮的原因之一。
接著,皇後一麵聽翠竹的稟報,一麵想著這三個姑娘的家世性情:
烏丸.哈特珠,來自蒙古準噶爾部,是準噶爾部汗策零同父異母的妹妹,皇上內定的“和答應”。比起大多數蒙古女子的外向不羈,她倒是有些特彆,反而有了些漢家女子的文靜內斂。昨晚一直寡言少語,雖未展示什麼才學,但每每說話時都能恰到好處,讓眾人開懷一笑。
傅若素,當朝吏部尚書傅傑的侄女,此女容貌出眾,談吐文雅,善於撫琴。昨晚雖然推拒再三,終究還是禁不住落英的慫恿,獻藝一曲,彈奏的那曲頗得眾人讚歎。
向沐晨,爹爹是四品的河北道台。此女對小孩子頗有一套,就是樂樂這麼個不安分的小丫頭也讓她哄住了。此女雖然不善詞曲,卻善於女紅針織,說起織品自有一番不俗的見解。
皇後嫣然一笑。此刻,她很期待十日後的秀女大選。她真想好好看看這批住在儲秀宮裡的小女子們,都有些什麼驚人的才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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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後身子痊愈,便傳令宮中各妃嬪以及皇子公主,請安不必天天前來,隻要每月初一十五儘了禮數便可。
宮中妃嬪都是府邸舊人,自是曉得從前在府中的規矩,遂也沒有任何不解,隻是按照皇後的懿旨行事。
至於三位公主、兩位皇子,聽了自己母妃的解釋,便也都明白了其中因由,也都是按皇後的意思照辦。
但這些天,來永壽宮請求覲見的命婦明顯比之前多了起來。皇後心裡明白她們是為了什麼而忙碌。這批秀女未入宮的時候,便已有人來走動了。更何況,如今秀女們都入了宮。有心人自會打量著。看著好的,便暗自下了心思。若現在不用力活動,待秀女大選後,下了旨意便一錘定音,再無法改變什麼了。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遂,皇後耐著性子一一都召見了。
同時,皇後也存了一點兒自個的心思。她也想看看這些請求召見的命婦們都相中了哪家的姑娘,順道也側麵了解一下這些被挑中了的姑娘的個人潛在素質,以及她們家世的潛在價值,為之後的指婚做更全麵信息收集。
如今人一摞摞的來,皇後倒也應酬慣了,還是堅持之前的原則——微笑地聽她們講,並不允諾什麼。
這些命婦,大多是為了自個的兒子求個好兒媳前來的。但也有少數例外。
其中最讓皇後意外的,莫過於十七弟秦禮的嫡王妃——賀巧韻。
慕雪對這個和自己的兒子秦旭同年出生的十七弟秦禮,一直存有好感。
當年在塞外,自己與他們夫婦倆的一番懇談,讓十七與秦真日益親近。
之後,秦真也愈發信任他。
即位之初,秦真便封十七為果親王,說他儘心為國,備極忠誠,恪守臣子恭順之道,可做年輕子侄們的表率。
這些年來,在秦真的這些弟弟們中,除了十三弟怡親王,十七弟果親王便是他最為信任看重的一個。
秦真看重的是十七弟為人正直忠毅,做事勤勉仔細。而慕雪所欣賞的,則是秦禮對愛情的忠貞。
皇城的愛情神話是多麼難得,曾經慕雪以為旭兒可以成就這段佳話,卻是造化弄人,如今寧兒抱著遺憾離世,旭兒傷心難愈自責頗甚。而十七弟卻做到了,這是多麼不易!
猶記得,那年在塞外時,如今的果親王嫡王妃賀巧韻,還隻是側妃孟巧韻。現在聽說他們夫婦兩個依照自己當時所說行事,又一直得到秦真的暗中支持,這才在明宣五十八年得以修成正果,心下也倍感到欣慰。
又聽巧韻說,雖然之前那些年她為十七先後生過三個孩兒,可惜兩個女孩未出月子便沒了,而那個男孩也才活到兩歲便去了。果親王如今膝下無一男半女,他們夫妻雖然恩愛,卻終究有遺憾。
巧韻話未說完淚已滿麵,慕雪聽到此處,便已明白她所求之事。巧韻的這番心思,雖然是為了心愛的人著想,又何嘗不是讓十七弟傷心難過的單方麵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