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忽然明白,他這是要我忘記。
我抬起手,捉住他的袖子,那袖口上,有撕破了被我補好的口子,還加繡了一朵花。我問他:“你要我忘了什麼,隻有除靈陣?”
他乾嘛跑進我心裡來?總有彆的事,我為什麼昏在這裡?
啊啊!是那個無酌,他看見我了!
他倒確是個神仙,但是為何要那樣做?莫非為了建行宮,懶得自己降妖除魔,還要擔驚受怕費力費神,於是用了千年精力感情,臥薪嘗膽,坑蒙拐騙了一個??這……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吧!
千秋一指頭戳在我腦門上,道:“你說呢?”
我皺了眉頭,要忘,自然是從頭忘乾淨些,但記憶是魂魄點滴凝結,如何能輕易放棄呢?
千秋倒是微笑了:“我就知道你必要作些怪,不情願。”
我嘟嘴:“那是自然。”
千秋道:“你總怕你走了,我要做妖怪吧?”
怎麼又給他繞回去了!
他緊接著又說:“你若不擔心我,有沒有這一點記憶,又有什麼分彆呢?無非是叫你不要記得那些可怕的事。”
我腦筋一轉:“不對,你是要替那無酌遮掩吧?”
千秋的臉立刻垮下來。
哼,你瞞天瞞地,瞞得了我麼?
“那個無酌……不大對勁……”
我也並未怎樣見過真正的神仙,至多不過是前日那黑眸黑發的接引使者,說不上哪裡不對,但就是心中忐忑,無法安定。
“即使他不對,他要做什麼,你阻的住他麼?”千秋施施然道。
呃,倒也是啊…………千秋這家夥彆的本事沒有,怎麼狡辯這麼能耐啊!
像是看我的臉,就知道我要說什麼,千秋賊兮兮笑道:“有你每日撲作教刑,日夜不輟不休,還怕小生學無所成麼?”
我剛要發作,他又一句話堵上來:“那要不然,你彆上天啦?”
我氣得,一拳打去,他偏頭便躲,手裡一鬆,我哎呦一聲翻了下去,想起來沒事,已然出了一身冷汗,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千秋兜頭抱在懷裡。
世界一片安靜和黑暗,我把額頭頂著他的胸膛,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和溫度。才終於意識到,他是我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不需要任何懷疑。
感覺到他的手掌落在我後腦上,摩挲著,他說話的時候,震動從他的胸膛裡沙沙地傳過來,問我:“可以嗎?”
我伸出手,合圍住他的腰,緊緊地抱住。
他的腰好細,可是我可以依靠他,千年以來,隻有他……但是我必須要放開,我的牡丹之君……
後腦開始發熱,如墜入深水中一般,我漸漸地陷入沉睡。
千秋,我要走了。
千秋,求你快來。
我站起身,微微迷茫。
似乎懵懂,又似乎有所覺悟。
低下頭,身上是純白的綢紗裙袍,褶皺碎邊上零星釘了細小的水晶,一圍金色雲錦繡鳳帶圍在腰間,是我初次化作人形時一模一樣的裙。
抬起頭,是我初次化作人形時一模一樣的人,是千秋。
看他的麵龐,忽然心中一點酸,好難過,是要分彆了嗎?千秋?
我想起我跪在他麵前,對他說,求你快來。
千秋千秋,我們要分彆了嗎?
胸口忽然堵了快大石。
不不不,我不想走,千秋!
千秋微微笑著,絮絮地講著什麼話,我有些聽不清,湊近一點,聽到他說:“跟著我,一模一樣,重複一遍……”
我心裡酸的不行,眼淚堪堪含住,我看著他的笑,與平日那個沒心沒肺的樣子,似有些不同,但不知為何,並不想去計較,依舊不由自主,隨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眼前的景象,忽然之間化作無數金色的蝶,奄然飛散。
無酌看著日光漸交辰時,稍稍有點焦慮。地上二人還是未動,若是那小女娃娃上蓬萊有些妨礙的話,他現如今劈啪打的算盤多少要有點落空。唔……多多少少,會有點麻煩。
正在煩,那小姑娘躺在地上的身軀忽然散發金光,再細看時,已化作無數金色蝴蝶,彌漫淩亂,散亂飛去。
千秋依然盤在那裡,抬手扶在額上,許久不動;另一隻手中,一塊五色彩玉,晶瑩如水。
海風猛烈,波濤澎湃,煙雲奔騰之間,偶爾透過一道七彩霞光。平日都是轉瞬即逝,今日雨雲高漲,翻滾天際許久,居然還是霞光萬丈,毫無消減。那大海上偶有漁船,已有漁人指著霞光高喊菩薩顯靈,跪扶在甲板上磕頭許願。
四月神君如一柄黑劍,定定立在雲頭之上,隱在雲中;烏發黑袍隨風獵獵,手臂上三四尺長一縷青絲束,束上間或有五色靈氣流轉盈盈。他眉頭擰緊,已屆辰時,那小靈莫非是來不成了麼?看她靈秀逼人,若有何長短,確實有些可惜。
又待了一陣,風舒雲卷,海上漁人已呼朋引伴,再多等,隻怕多惹事端。
四月正待要壓下雲頭,飛往蓬萊,忽而一股東南風猛然吹來,拂麵掠發。粼粼金光閃爍而過,四月臂上一沉,低頭看時,隻見青絲已化為少女,白衣若雪,腰圍錦帶,一頭青絲隻齊肩膀,是那跪求寬裕時辰的千圍。
我清醒時,隻覺得頭疼欲裂,心酸無限,伏在一位黑發黑眸的仙君臂膀之上,我看他,他也麵無表情,正在看我,目光交接,隻覺得虧欠了他一份很大的恩情,卻無論如何想不出究竟為何。
我邊掙紮著要自己站起,邊絞儘腦汁思索欠了他什麼人情,卻隻覺得頭腦中一陣錐骨刺痛,眼前又是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