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疑竇叢生,開口要問,卻一星半點氣也提不起來,掙了半日,隻是喘息。
他又伸出手在我胸口道:“昨日,是我有愧。”頓一頓,又接著道,“無論如何,你應留保命的一口真氣。你這樣,我……我實在不懂,你何以竟這樣救我,又不肯……”說不下去,一張硬板板的黑臉就露出赧色來。
他手掌裡的暖力,讓我恢複了一點氣力。我想了想,字字慢吐道:“我救你,是我的事。怎麼救,也是我的事。”你既然隻是要治傷,是春宵一度還是損我的真元,於你有什麼分彆?我要怎麼救你,也不需你多耽精神。
他不再說話,隻是又度了一點靈力過來,我還沒力氣頂回去,隻好隨他。
院中娜娜帶著嫦憬夫人一溜煙趕來,我才緩過來,即刻將四月的手打到一邊。
嫦憬夫人又看了看,與四月交談幾句,道是那烏鴉煞氣過重,擊傷了我的靈搏之處,需得多加調養,方可緩緩恢複。這一傷,試煉第三關的日子便要延後了。
雖然有傷,但四月度了一點修為與我,也緩和了不少。嫦憬夫人要他們離開,婉言問我,若起得來,便隨他們去接她的夫君佟仙人出關;若覺得不好,就歇著也不要緊。我忙點頭說可隨著去。
這佟氏仙人閉關之處,便在我們居所院落的後頭,有一座岩崖,山岩天然有一凹陷漏成空洞,大家起個名兒叫做漏天岩,洞下不遠便可見一石井鑲嵌在海灘之上,不經雕琢,渾然天成。石色昏黃如古銅,娜娜說,她丟了塊小石頭下去,敲打的聲音好像銅鼓;還被雪鵠教訓了一頓。這井便叫做銅井,還望得見井中水位頗高,據說井在海中,井水卻甘冽甜美。那佟氏仙人每百年要在此井內閉關九十九日,今日是為那魔獸為禍之事,提前出關。
娜娜左邊扶著我,右邊凳子上坐著琥珀,與月綿等立在後排,四月風離較我等靠前些,嫦憬夫人攜著雪磯就立在洞眼之畔,雪鵠在一旁陪著。海風凜冽,眾人衣裙飄曳,臨風等候神君出關。
娜娜偷偷與琥珀議論著那嫦憬夫人的夫君會是何等的仙風道骨,傲毅倜儻?這個說是須發皆白的老仙人,如何如何鶴發童顏,慈眉善目;那個道是正氣凜然,劍眉虎目的英年神君,嘁嘁喳喳說講個不住。風離與四月也在你一言我一語。甚而那不能言的雪磯也抓著嫦憬的手,比比劃劃,似乎在問她父親何時才出來。
見得那漏天眼中忽然騰起淡淡一陣青煙,在海風勁吹之中竟還能夠嫋嫋直上雲間,霎時一陣青鬆亦或艾草的清香隨之升騰彌漫,聞之沁人心脾,我心肺之間一股隱痛,在那股青氣流轉之間隻覺得清涼舒緩,再運作起來,竟是完好如初了。
眾人一時皆寂靜不語等待著。那井中緩緩升起碧翠的青綠色光芒,望之眼目如洗,隨著那如水綠光,升起井口大小一團物事,慢慢悠悠,飄蕩至漏天眼之間。嫦憬夫人笑麵盈盈,向前迎了一步,一把接在手內,抱著道:“等你許久了!”
一句話未了,隻見那懷裡東西撲騰一聲落在地上,竟是翠光墨綠,金睛芒赤闊口,皮瘤疙瘩,黏糊糊一隻大癩蛤蟆!
我們幾個掩不住地嘩然,月綿嚇得幾乎向後倒仰過去,娜娜與琥珀的喊得樹葉也抖了幾抖。
那大□□呱呱地大叫起來,聲若洪鐘。肚子一鼓,如充氣般飛速地脹大了起來,未及眨眼,已化作一個五短身材,圓臉鼓肚,黑麵皮笑模樣的大叔,三撇油光小黑胡,一身金綠錦緞衣,指著我們被嚇到的樣子,哈哈哈直笑得滿麵紅光。
嫦憬夫人麵色緋紅地走過來,說是嗔,倒是笑得更多,伸手打在那大叔的肩上道:“哈默,你何時有點長輩的樣子。”
不等那大叔回答,他方一回頭,那靈透如冰水兒凝的小人一般的雪磯,已撲過來抱在他肚子上,抬了頭,歡快的開口叫:“爹!”
她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隻聽粗啞沙破,四色俱全,好似個破了又補,補了又破,漏了又鏽,鏽了又漏的破鑼,敲一敲各處亂抖濫顫,怕它聲大它偏大,恐它音高它偏高。
我們四個給這一下子駭得目瞪口呆,一個個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
再看時,四月望天,風離看地,雪鵠笑得緊捂住肚子蹲在地上。
這一幫子!早知道是這個效果,偏偏不早說,要逗我們看西洋景兒作耍!我、我……氣死我了……
回到家,嫦憬夫人這才娓娓道來。原來這佟哈默大仙乃是生長於蓬萊那銅井之內的一隻萬年□□精靈,仙根純淨,法力高修,遠勝天上神仙;隻因不肯離島,才一直留在此處,九重天上多有早先拜他做過師傅的,或是交遊多年的老友。那一年江南白氏天鵝精靈嫦憬登上蓬萊求仙,遇到了他,二人漸生情愫。嫦憬便未曾上得那九重天;而是嫁作人婦,做了這一雙仙山鶼鰈。但二人終究相異,婚配多年,膝下扔不曾有一個孩兒。後來有一回,海上大風浪暴雨席卷,掀翻了一片海邊的白鷺巢穴。嫦憬在風雨中救下一隻鷺兒。原本要養大放生,還是因著風離一句“白鷺生得瑩白秀美,風姿細致,叫喚起來卻粗啞難聽,恰似你家哈默嗓音,就好像你倆生的娃兒”的戲言,便收在懷內,起了名字,精心養大至此,便是雪磯。
我們幾個綠著臉聽了這番解釋,生生如同那佟哈默大仙人的門下徒兒。方才仙人風姿幻滅,給我們幾個仰慕天顏的少女心中帶來了無限巨大的創傷。嫦憬慈眉善目,萬分同情地撫慰我們道:“我夫君出關要吃些東西,現下廚房正在預備。你們在廳內飲茶等候一陣吧。”說罷走了出去布置。
宴席開前,雪鵠帶佟哈默大仙兒挨個兒去查看了各個人的傷損。琥珀大姐姐的傷勢最重,說是心脈多有損傷,神誌又被魔界咒術封住,因此即使治愈血肉傷損,解不開那封咒也是枉然。是以破除魔獸之事,又要找到那設咒幫助它們的人。雪鵠皆是皮肉傷,倒也不怕什麼,但她又未能過得第二關,被佟大仙人上上下下瞟了幾眼,像是要空閒了算賬似的。琥珀年歲頗小,被煞氣衝撞得極重。佟大仙與風離計較半日,估摸著那烏鴉來曆不小。四月被他摸在脈裡又咬牙又皺眉,琢磨了半天,指派了每日一大堆補氣養元的藥物燉品。我的傷勢,他隻以指尖碰了下脈搏,便也道是靈搏有損,倉促敷衍而過,卻不知是何意思,倒叫我心中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