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彌留之際,揮點滴丹心之力,散儘元神,灑下寶光無數,終於助了四月一臂之力。
一張螢字咒符重重打壓在那赤光怪鴉額上。那烏鴉嘶長了聲音慘叫一聲,淒厲萬般,綠色光線在它周身亂竄,卻是紅光奄奄就要熄滅,眼看再無回天之力。忽然空間一瞬黑了,一道藍光飛快地一閃,漆黑幽暗中隻聽得一個女聲慘叫,琥珀大喊姐姐,回音震得洞中四下都是嗡響,洞壁的土都簌簌掉落。
琥珀一動,法陣即時散亂,再要追索方才束縛住的魔鴉,已不可得。佟哈默大呼嗟歎,道是再難有此時機,野草不除根,禍亂自難儘。
冷不丁吸口氣,卻覺得那烏鴉帶著的煞氣與魔界臭氣,已然消失無蹤了!
不知是哪個撮出一道靈光照亮洞中,隻見琥珀撲在瑪瑙身上摟抱在懷裡,瑪瑙胸口扔有傷口,卻眼見著血色變紅,有靈光流動的跡象,人也眼目未動,似有清醒之狀,竟是那咒術已解了!
四月極低聲道:“果然詭計多端,金蟬脫殼。”眼眸卻看著方才那黑煙人躺倒之處。
我這才反應過來,那黑煙霧男倒地卻未曾脫出原形,可見是重傷而非死命。他解了瑪瑙咒術,就是為了讓法陣鬆懈,解救那烏鴉性命!
但想通此節又如何?便殺了那烏鴉又如何!
娜娜香消玉殞,為護我而死。屍骨不存,隻化作一朵豔麗的大紅色波斯菊花,靜靜躺在地上。
腦海之中,還記得剛剛臨行,她撲在我懷中羞惱,嬌憨可人,那樣一個動人心魄的姑娘,卻是一番癡心傾情托予了非人。若說他,卻也怨不得,難道說他不屬意於她,就錯了麼?雖飲宴之時有所失儀,可也是情有可原;縱傷透了美人心,卻也不能說是錯。
可憐娜娜一縷芳魂,一片丹心,就在這樣驚亂之中未竟而逝。
我蹲下身,拾起那一朵紅花,輕輕捧在手中。
饒是小心如捧水,仍碰落了一片花瓣,飄飄搖搖落在地上。
我心中一酸,喉內一哽,眼淚就撲朔落下。
煞是滿洞皆是啼音,嫦憬已滿麵淚痕,琥珀大放悲聲,月綿抽泣得無力,倚在雪鵠身上,雪鵠把手捂著麵龐,周身都在顫。四月低垂了頭,陰影在他臉上,什麼也看不分明。
佟大仙人滿臉都憋得通紅,強自招呼眾人,暫且離了這裡,再行祭悼。
我們也知此處不是哀戚之所,強自壓下傷懷,各自記起方才的遁地之法,縱身向上攀升。我彎曲著身子,護住懷裡的花朵,隻覺得頭上壓力沉重,一陣慢似一陣。眼看追不上他們,便落在後頭,我隻怕不知方向,正自焦急。四月忽然停住,到我身邊,就將雙手攏在我頭頂上一尖,便一起飛速地升了上去。
他雖然護的是我,卻實在娜娜所遺之花,但他若早護著娜娜,雖無可挽留,豈不無憾?
想到此處,益發心酸不已。
卻是不及思量,一霎時神清氣爽,已到了地麵之上,眾人皆疲憊不堪,委頓在地。我懷中捧著花朵,悲苦萬端,不知該是如何。
嫦憬夫人不愧身負當家主事之責,拭淚道:“如此隻顧傷心不是了局,總也要尋個地方,送她好好地走了。”
說話間就請哈默擇個好的所在,將娜娜所遺之花葬下,也算的有個念想兒的地方。
佟仙人神色亦是戚然,撚須思量,四下觀望,便指了海灘隻對的一道緩坡言道:“此地益水依山,秀美潤澤,算是一塊好地方。仙靈逝去,本無那幕塚俗世,隻是這孩子,著實可惜。”語中又帶了悲音,眾人聞聽,無不隨著泣淚。
四月並不多待,便到那山坡之上去,素手破土,撥開沙礫石塊,一捧捧將泥土托出來,挖出一個深坑,權作一墓。風離、雪鵠、月綿三人合力鑄化出一個水晶盒子,我手捧花朵,輕輕將它置在其中。眾人攜手,將盒子深送至墓穴之中。又每人手捧泥土,點點滴滴將穴洞合攏。嫦憬伸出手掌,緩緩如撫慰傷口,在那泥土之上拂過,但見一塊瑩白如玉的石塊覆蓋在上,壓住了墓穴,上麵並無文字,卻有一道嫣紅斑紋,宛如天成,正與那朵波斯菊花毫無二致。
至此,墓成。
名花由此逝,萬古不餘香。
海風陣陣,冷冽透體,浪潮聲遙遠地傳來,宛若一聲聲無奈蕭瑟的歎息。月升清幽,一彎新鉤,高懸朗朗夜空,不知她超塵世外,是否見過仙靈飛散的碎片?繁星璀璨明滅,如碎心灑淚漫漫無邊,不知她是否還有些微化作這些碎星兒?海麵銀光流淌,隻覺海天無邊,天地無涯,不知何處才是所終之際?
心頭劇痛,那時她緊緊地抱住我,用整個懷抱攏住我,溫度猶在手內,馨香猶在鼻端,仿佛還能觸摸到她的肌膚。我若能伸手將她按倒,是否能讓她躲過那道索命的毒煙?我若再勉力將她拉到背後,是否能夠替她完此劫難?我若再堅持住不伏在地上,或可打到那魔鴉,便不會禍及他人?我若是……若是……
疼痛難當,淚流不絕,我伏在地上,不肯將手離開那白石。也不肯離開我的好友娜娜。任憑海風吹得我周身冰冷,我卻甘之如飴,她躺在地下,比我更冰冷百倍。
一隻手搭在我背上,厚實,沉穩,卻失卻了往日的溫暖。
回過頭,眾人皆已離去,隻有他還在。
我開開口,又合上,嗓子發澀發痛,想必已經嘶啞,卻仍忍不住開口:“她對我說,她不是故意的。”
話出口,心酸淚流。
她一定想親口對四月說這句話,一定想讓四月原諒她,想看四月笑,想看四月點頭,想聽四月對她說,他不怪她。
四月道:“我不怪她。”
又道:“也不怪你。”
我?我……我倒寧願你怪我,寧願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