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雖疑惑重重,我卻無力再想。
回到房中倒頭就睡,隻盼黑沉一覺,讓我沒入泥淖一般安靜沉默。卻連這也不可得。一夜的亂夢,一忽兒四月扯著我奔跑,筋疲力儘,不能停止;一忽兒娜娜歡笑著說,她尋了心上人,要在花間大婚;我正同她嬉笑著,卻見四月著了紅袍含笑走來,我不知為何恁地驚慌,手裡端的琉璃盞寶石碗摔了一地;一忽兒娜娜扯著我向下落,淚眼問我為何搶走她心頭之人;一忽兒,一隻巨大的紅色三頭鷹噴著火燒過來,我不知抱著是誰,緊緊摟在懷裡,烈焰掠過,卻發現懷中人已燒成焦炭……
清醒時,心痛難當。
空兩眼望著帳頂,天還未亮,往日睡醒,睜開雙眼都是她在鬨我,有說有笑。今日清晨,隻聽見孤鳥晨鳴,清早拂風,這些許的微聲,卻襯得四周愈加死寂。
躺著難過,隻有起來洗漱收拾。卻是今日要行那拜師之儀,半點馬虎不得。我手凝了冰鏡,卻隻見鏡中人形容淩亂,麵白如紙,目下兩個大黑輪,全不似平日爽利;就趁了清早,開了門窗,坐在屋中吐納蕩滌一番。
心靜沉水,念守五元,丹田裡一朵芍藥,僅餘蠟燭般一點豆光。想那本是盛開的成花,卻因連日損耗,已枯竭成一星兒小小的骨朵,也難怪麵容就枯槁成這個樣子。雖昨日對四月說過,還有風離一枚元丹在手,我卻不知怎的,總不願輕易用了這最後一枚仙丹。此刻便隻好自行修煉,靜靜將意念轉入經脈之中,引導氣血運行,讓那熱流湧過丹田,滋養元博。
待得日頭搭上樹梢,院中傳來人聲,我丹元中已小有餘光,足以施些日常的細小法術。
開得門,頂頭見到月綿也在院中。她一眼看到我,臉兒立時就掛了霜,微抿了嫩唇,挑起了柳眉,雙眸瞟一道寒光,隻恨不能用雙眼殺我,換回娜娜的命來;瞪了一眼,將袖一甩,冷哼一聲,就自出了遠門去。
想我三人同上蓬萊,本是半友之誼,今時卻是這樣,還不知來日是何收場。
待我步入前堂,入門先見到風離獨個兒端坐在側,目光盈盈,向我點了點頭,我連忙回禮問候,原來四月竟是先行已回了九重天去。我想到昨日推他那一掌,不由有些赧然。回過頭來,迎麵碰上一道刀子般利的眼光,月綿橫我一眼,扭頭憤憤地和雪鵠說話。我無心解釋,正想躲開,雪鵠卻扭頭向我迎了過來。
我心頭一緊,勉力擠出一點乾笑,生是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怕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我自問本應無愧,卻還是覺得,如果沒有我,或許娜娜不會這樣慘死夭亡。心中有虛,自然就氣怯。我低垂了頭,隻覺得一雙眼不知要躲到哪裡才好。
雪鵠一巴掌拍在我肩上,直問道:“你可曉得今日是來做什麼的?”
我有些詫異,抬頭卻見她滿麵帶笑:“我姑母說了,今日就要你們幾個拜了師。好修煉了過那第三關去。”
她這一笑,就似寒風中一碗熱湯水,我心中感激莫名,不知如何說,百千句話在心頭交雜,想起她要走,便連忙道:“你呢?是要留在這島上?還是真的要回去?”
她蹙了眉頭,踟躕道:“姑丈意思的不叫我走的,隻是……”
未儘話語,卻神色間無限是纏綿。料她在中土,定是有許多牽掛吧。
我一時也是語塞,想來想去,斟酌道:“你,可當真走得?”
她卻挑起唇角,青黛眉梢一飛,笑而不答。
我見她心意已決,忖度半晌,輕聲道:“我們相識雖不久,卻承你大恩多次。實不願你走。隻是你有成算,自然攔不得。若你中土有什麼事情,那肴山上有我一位朋友,你隻提了千圍的名字,他必能替我報答萬一。”我正要細備告訴她千秋的來曆。那廳上早有佟氏夫婦款款走出,就叫我們落座詳敘。
哈默仙人在前,嫦憬夫人在後,說的是昨日傷懷事,今日離情事,並拜入師門的事體。
嫦憬夫人安排道:“原是商量了,要娜娜拜我做個女師傅,隻是……隻是天不容情……”說話間微微顫抖,眼圈發紅,取了帕子在手裡點了點,沉了一沉道,“如今千圍自然是拜了風離的,隻是她要返九重天交差事,也顧不得你了,便掛個虛名兒,讓我家哈默調理你就是。雪鵠你不要想跑回去,我一早說的清楚。琥珀要與瑪瑙一塊兒,隻怕要等個把月再行修度,但就著今兒大家一道,也拜了我夫就是。如今,就是月綿,想問問你,你可願拜在我這裡,由我教導你?或是我夫?或是你不願意,我再替你尋一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