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恭聽。

老君道：“四月前日提起過你，你還是記憶不清？”

我萬沒想到，此事四月惦記至此，替我相問，驚詫之餘答一句：“是”雖不敢去看四月，卻不覺有幾分愧赧。

老君在我臉上，上下看了幾眼，道：“不似缺了靈魄，亦不似病痛。想是有人取了你的神識去了。”

“有人取了？”一時四月驚得脫口而出道，“老君可見得是合方法力？”

老君慈道：“四月勿需驚慌，此並非混沌之法。”

我們三人皆登時送了一口氣。

忽聽院外咚咚做聲，似有人在敲打大鼓。那老君身畔的兩個小童聞聲驚慌道：“老君，如何是好？”

老君卻竟是一籌莫展之狀，長歎道：“還得如何，它要的我實是給不出。”

四月鳳棋二人聞言，起身就齊齊向外走去，邊走邊道：“竟有人敢欺老君慈善不成？”幾步已至門口，伸手就要開門，那一雙小童早追上前去攔阻，口中大叫不可。卻是四月疑惑不解，還有幾分猶疑；鳳棋卻不管那許多，飛快就將門扇一拉，本還待大叫一聲的，卻是拉開了門，見得院中之物，便生生將一聲喊憋住……

隻見敦敦實實一隻青牛，威武雄健，雙蹄刨地，咚咚作響，不耐煩地噴吐著粗氣，見門開了，銅鈴大的雙目直直瞪到堂上老君身上，目光又是生氣，又是委屈，一仰頭，聲如金角鐵骨，崢嶸洪亮地一聲長叫。

“哞————————————————————————”

鳳棋並二指一伸，叫得半聲：“何方孽障，敢在九重天侵擾老君！”

卻是老君早已精神抖擻，飛也似自蒲團上跳起身來，撲上前去，心疼得滿臉皺紋都堆做一團，捧起牛頭道：“牛兒牛兒！是老君委屈你了！你莫要鬨啊！你要那香露，明年才可再得。”

我聽得這一句，驚得問道：“香露？”

那小男童呐呐答道：“每年三月，百花都都要按例進奉百種花露。青牛十分喜愛，卻是今年年初病了一場，給它喝的多了些，現在就沒有剩餘了。青牛就日日這個時候要鬨一場……”

聞聽此言我倒隻覺欣喜，這豈不是巧上加巧的事，忙高聲道：“老君可莫驚慌，小仙這裡現有花露一瓶，可解燃眉之急。”

話未落地，老君一團火趕在我麵前，飛快地取過我剛自袖中取出的瓶兒，又閃身跑回院中。那青牛原本還噴著氣亂擺頭，嗅到老君開瓶兒的氣味，頓時吸氣搖耳，欣然上下點動頭顱。

一旁的女兒道童拍這小手，樂道：“這下就好了，老君自己製的花露，總有一股藥味，青牛不愛喝。隻是怎麼，可巧仙娥你隨身就帶了花露？”

我見有刻意巴結之嫌，忙解釋道：“隻因今日百花都中有廣結仙緣之事，我帶了花露在街市之上，原是想換些仙藥法寶的。誰知遇到了四月神君，要帶我來此拜會老君。”

不等鳳棋四月佐證，那小男童便道：“姐姐忘了？昨日就知百花都仙緣會，老君還在發愁，尊嚴至此，如何去百花都換花露給牛兒呢。”

那小女童靈眸一轉，笑得小臉蛋上化出兩個小窩兒來，道：“確是如此，是我忘了。請仙娥姐姐莫怪我多問。”

我隻忙又道不礙。

寒暄之時，那青牛已飲罷了仙露，喜得雙目也神光熠熠，搖頭擺尾，把頭頂心遞在老君手內，不住地晃，似是個小孩童耍鬨罷了，撒嬌認錯一般。老君愛得摩挲著青牛頭頂，軟語哄了它一陣，這才叫兩名小道童牽它回棚中安歇。

回得殿中落座，老君在我眼中，已實無法相或莊嚴可言，一動一靜，渾似凡間一位寵愛孫兒或家中愛物的老人家。看他與四月一本正經地寒暄問答，我心中實在按捺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招的連鳳棋也詫異看我，就莫說四月老君。

我連忙賠了罪，又道：“老君心疼青牛斷了花露，又不便出沒花都。不如小仙同姐妹們換些花露來，積攢了些便拿來，奉於老君？”

鳳棋是直心不多想的，聽了便大聲道好。

四月望了望我，向著老君點頭道：“確是可行的。”

老君一雙眼睛已閃了閃，卻依舊持著拂塵，輕撚長須，不動聲色在那裡沉吟。

我心頭已有六分成了，便謙謙問道：“敢問老君，可是擔心小仙漏了青牛宮的聲名，或是兜搭出了您的仙丹去？”

老君將拂塵一揮，慢吐聲道：“正是如此。”

我笑道：“老君不必擔心，請看”，說著話伸出手來，掌中金光弧繞，細密化出巴掌大一隻鎏金鳳凰戲牡丹的金釵來，鳳尾綴了大小七色的寶石，尾根細薄，行動便顫巍巍晃出寶光；牡丹是白銀同玫瑰色金交雜打造，含苞待放，花瓣薄如蟬翼；其間又點綴有水晶珠攢上的露水。托在手內，金碧輝煌，煞是精巧細致。

我講這釵托給老君細看，解釋道：“這隻是一點寶光變幻，不值絲毫，但在花都女兒甚多，便都稀罕這些。小仙在這上頭有些心思，常愛變來玩耍，也可換得一些香露。不知這樣的法子，是否可請得老君一個行字。”

老君左右看了一眼金釵，思索了一陣，也便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