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相伴,我卻仍未嫁他。
不是因為我不想。隻是當日既然對淡瓏說過“萬花似錦,香飄人間”的豪言壯語,若不履行,實是無顏。這樣論起來,那朱閣、嵐閣二位閣主疑心我有意逐鹿花神尊位,倒也不算冤枉我。
未至玄壇,那雲霧之中隱隱一抹重色浮現,我忽然起了一點調皮的意思,一揮袖將身形也幻做一團雲霧,看他尋得見不?
卻是那人影即刻就到眼前,擦著我身邊飛速掠了過去。我心中一頓笑,撓得發癢,正要轉身叫他,卻忽覺身後一股風旋,不及回時,已被整個兒包在懷裡。
離得近,他話音雖低,卻字字在耳邊:“真當我找不到你?”一隻手又落在我麵頰上,“又紅了沒有?”
我大聲道:“沒有!”
他卻語帶笑意:“還說沒有,都燙手了。”
我忙著鑽脫出他的懷抱,又拱又推,執拗道:“燙手你彆摸呀!”
不等他再逗我,我手刨腳蹬地掙了出來,望向他正色道:“琅軒小主賜了我令符,要我下凡間界去。”又將備細與他說了一回,
四月神色微動道:“如此也要趕緊去告知了琥珀,急忙就下界才是。至八重天往下,便無大礙了。”
我垂了頭,囁嚅半晌道:“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餘下肚內要他保重等語,卻隻是百味雜陳,不知如何出口了。
四月也並不是多言之人,隻是將我的手輕輕握緊。半日,忽然道:“千圍,我有一件事,想問你的意思。”
“何事?”
“雖說‘萬花似錦,香飄人間’,但是……”我早抬眼看他,隻見他麵色鄭重,眼光中微有水波,“但是,你我終應比翼才是。”
話未說完,手中自腰上輕輕解下隨身的墨玉流雲佩,緩緩放在我掌中,又將我的手掌合攏握住:“以此為定,待你為花神滿了百年,我就娶你,好不好?”
為花神百年之時……
我隻深深看定那幽深黑眸,重重點了點頭。
才剛入了九天西城守備營門,便聽到一眾龍兵虎將呼哨招呼之聲。此地儘是陽剛猛漢,想來女仙極少,所以轟動得滿營都在推推擠擠。也怪我疏忽,既然知是來此,何不換了繁複厚重些的衣裝呢?還好我常日也並不靦腆,直目不斜視,權做不知,便往那將營所在飛去。卻是呼喝之聲,直跟在我身後不休。
到得帳殿之前十丈之遙,方落下了雲頭,隻聽簾帳之中一聲威猛虎嘯,罡風頓起,呼地吹開厚厚的帳幕,飛沙走石,緊接著,一聲怒吼讓人膽寒心顫:“吵什麼吵!再吵剁了你們這幫廢物的口條出來下酒!!”
霎時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這聲氣,這氣勢,當真是再熟悉不過。
我滿懷笑意,快步向前,大聲招呼帳中道:“你的將官歡迎我,笑了幾聲,你怎麼就惱了?琥珀?”
帳內風氣更大,呼地撲出一個人影,隻見軟甲金裘,吊梢圓眼的一員巾幗豪傑從賬中就奔跑迎出來:“千圍姐姐!!”
當年撲在我腰裡,才到胸口的小妞妞,如今高出我寸許,寬肩厚背,一紮細腰,麵色黝黑中泛出亮光來,一雙金睛閃爍,好似晶瑩的琥珀寶石,咧嘴大笑,兩顆白虎牙,兩腮上的酒窩,顯得那樣豪爽中略帶一絲嬌憨,雙臂如鐵箍一般抱住我:“姐姐,進賬說話!”
一入賬中,見內盤坐著另一員女將,一襲白虎裘縫製的短鬥篷披在半邊肩上,領口處裝飾著大塊紅瑪瑙石鑲扣。麵色白皙,形容較這軍馬中人略顯消瘦,那麵目生的,好似是琥珀轉世投生做了個白麵書生軍師一般。不必問了,我忙笑問道:“這便是瑪瑙吧!”
又與瑪瑙敘了一回。想當年她重傷許久,纏綿病榻,哈默隻怕魔界再來窺探,全不許我們去看她,誰想卻是如今也是好一員驍將了!
說了沒幾句,琥珀聽我說了月綿之事,惋惜慨歎不已。我又提到得了九天令符,可避劫下得凡塵去,急火火不改當年直率,拉了我的袖口就道:“太好了!千圍姐姐你去了就好了!你定還不知呢,雪鵠姐姐在人間出事了!”
怎麼?這麼多年,雪鵠也未上九天不成!
見我麵色陡變,琥珀也不耽誤,一句一句竹筒倒豆,全數吐露出來。
原來她有傳信的仙鳥,可來往下界傳遞消息。得嫦憬夫人來信道,雪鵠在凡間百年不肯上蓬萊,半年之前,更是音信杳無。江南白家四下打聽,卻聽得她在漠北被一道士當做妖異擒住了,禁錮在雪山之中!問我們天上,可有人能下界去救她!
這這這……做妖異抓住!她靈根之深厚,修為之純淨,莫說是我與琥珀,連月綿也無可匹敵,如何竟能被當做妖異?還被抓住?凡間哪個道士能降服住她啊!
我再無心敘舊,忙將我芍藥殿內的印信交托在瑪瑙手內,托她偶爾去看顧月綿,並囑咐琥珀,若她也得了九重天令符,必要立即下界找我。
二話多說不得,萬事妥當,我急急忙忙,就在琥珀護送下出了九重天天界西門,投下凡間而去。
大漠孤煙,朔風千裡。
是剛剛開始下霜的時節,滿目皆是枯萎蒿草,四野荒寂,隻有漸漸轉北的秋風,一點點地蕭瑟起來。候鳥早已遷徙得乾乾淨淨,天鵝本應也隨之去南方,卻是雪鵠被禁錮於這苦寒之地,必定百般苦痛。這是哪個混賬臭不要臉牛鼻子老匹夫乾的!!還不滾出來,叫姑奶奶好一頓胖揍給你貼個秋膘!
冷靜……冷靜……這話可不能讓老君聽見……那明月小姑娘又要白一對秀氣小眼損我了……
我扶住胸口定一定心神,手上一掐,散出萬隻金蝶,四麵飛遠,去尋我姐妹雪鵠的點滴感應。四下掃視,隻見天際一點翅影,忙將指頭一伸,一道灰藍光線如繩鏈一般飛遠,不一會兒便將遠處那鳥拉了過來。
本以為是隻雪雁鴿子之類的留鳥,拽到了近前才發現,居然是鐵嘴金鉤,烈目豪爪一隻大白雕海東青!正被我的仙索縛住,撲棱掙紮,長羽與塵土齊飛,半空共泥巴一色,口中嘯叫有聲,一雙目狠狠地瞪著我!
嚇我一跳!連忙空出一隻手,一點靈光攢丸,彈指飛入那禽鳥掙紮的口中。待我伸出手臂鬆下仙索時,那大鷹已乖順地落在了我臂上,一雙如鉤雙目盯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