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相守 那一夜雪鵠在我懷中,沉沉睡去……(2 / 2)

千山四月天 清深不壽 4580 字 10個月前

我得了這一句便安心,揮手在地上化出一道蓮台,冉冉生出熱度,扶她又坐下。回過頭來,直直瞪那道人:“我也不想逼你上絕路,你自己想想,如何能放她出去?”

那道人一臉瞠目結舌的癡呆狀,看得我手掌益發癢起來,用儘全力忍耐,抑製住將那張蠢麵孔揍成過年醬豬頭的衝動。

卻是兩廂僵持在這裡,我正要起意,乾脆也不必管這蠢貨的死活,隻將雪鵠救出去就好。忽然洞外“喳”地一聲,撲棱棱一個小毛團衝了進來,定睛一看乃是我放在洞外的麻雀小老鷹;緊隨其後,是一道熟悉的低沉聲線:“千圍,我可以進來嗎?”

…………………………………………泰兮……

我一腔怒火,實無法欺那道人無能,統統釀做酸辣毒汁,衝泰兮發了過去:“小小事故,怎敢勞動太瀛公大駕垂顧。小仙無能軟弱,不該擾瀛公清修!”

一句話說得促狹無比。倒把那道人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不清我已是大謬,又豈能分辨不清泰兮醇厚的仙氛,看看我又看看洞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打哆嗦。

泰兮默了半日,終於道:“千圍,昨日是我不對……”

……當著外人,我倒不好多說。

泰兮聽見我沒了聲氣,自施施然踱步進了來,把那小麻雀嚇得,在我手裡好一頓紮毛,一鑽躲入我袖中去了。

泰兮見我沒好氣的擺臉色給他,倒心平氣和了,好整以暇道:“千圍你可是要救這小天鵝出去?我倒有個法子。”

說著話,伸手在身旁一塊突兀大石上一點,一道光華霎時凝入石中,隻見微光暗浮,這石頭立即不同以往。泰兮輕笑道:“我為這石賦上靈性,這陣中哪怕空無旁物,也可有這石頭鎮著。百年之後,這位道友飛鶴登仙,自然法陣虛衰,這石頭隻怕那時還未修成呢。”

那道士聞聽此言,高興得抑製不住歡喜,眉眼嘴角一動一動,恨得我更加想抽他。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件要緊事:“死牛鼻子!你師承清派符籙門下,一二百年間,可有一人法名叫叫做無酌,自桐柏山修行得法的?”

這道人雖愚笨不才,卻是記性不壞,看他列陣絲毫不易,全數照搬,便略知一二了。他念念有詞思了一回,忙忙回道:“稟報上仙,並沒有這個人。我南宗清派,在桐柏山並無任何傳人。”

沒有……既然如此,那當年無酌在蓬萊島上拜師時,號稱南宗清派,專司符籙,在桐柏山修行得法。可見皆是欺那嫦憬哈默不察的妄言。

我回身扶起雪鵠,輕聲安慰道:“我們走!”

她隻失魂落魄,被我扶著,便垂著頭茫茫然行走出了那洞中。

在山中化出一間屋宇,歇了一些日子。雪鵠自三年前那一家農人全數死去,便一直守候沉溺,從未有人勸慰解脫。天鵝本就長情,加之那種黯然情結,如泥淖一般引她陷入,也就再難自拔了。雖我在旁極力勸說,依舊傷懷難愈,隻是好在,神思漸漸清明了些許。問寒暖,探饑飽,多少也能收拾了思緒,與我來往對答幾句。

如此想來,泰兮之情深自抑,也是萬分難得的。

說起泰兮來,倒一貫是我的福星貴人。他並未回轉瀛洲,而是留在此處排解雪鵠情殤。他與雪鵠皆是失意之人,倒說得來些。淡淡一句話,常蓋過我苦勸百句,也足以抵過那日酒後唐突的一點小錯。

一日入夜,屋外風雪呼號嚇人,我正守著雪鵠。她今日常常驚夢,不能入眠。我摟她倚靠在懷內,慢慢哄她睡。

忽然,她悶悶地說出一句:“那個人,一直以為,我隻是一隻聰明的大白鵝。”

那個人?誰?莫不是…………

“我那一次,在暴風雪裡迷路,是那人救了我,用身子暖我醒來。就好像今日一樣。”

我不說話,輕輕又拽好被子,掖了掖她脖子和腳下的被角。

“我……我好喜歡那個人……雖然,隻是凡人,而且是絕不可能修仙的人,可是……我好喜歡…………”

她躺在我懷裡,整個身體,那麼多日夜繃緊如鋼鐵,不肯放鬆,不肯軟弱;此時終於柔軟得像一片棉花,輕盈得像一片鵝羽。她靜靜地流下眼淚,沾濕了我的前襟,

喜歡人類,多麼痛苦的事。

仙靈之氣在交合中宏大,對於脆弱毫無修為的人類而言,無異於催命。她隱去法力,讓那人一直以為她是一隻白天鵝,隻是一隻白天鵝;此情何等深,此心何等苦。

“我早就知道她會死……會變成一個又醜又皺的老太婆……但是我心裡,我閉上眼睛,這麼久,她總是豆蔻年華,青蔥少女……”

老太婆?少女?不、不對!

她喜歡的人類……是………………是………………是…………………………

我不敢問,不敢蹦起來,也不敢心跳,不敢氣喘,連手裡撫動她的動作,也不敢變化。但是……她如果……有磨鏡之癖,我們這樣……豈不是……豈不是………………

我能覺得腦門上,有汗滴凝結流下。

她忽然哽咽一聲:“千圍……”

我忙摟緊她,再顧不得許多。

“千圍……七十年了,她走了七十年了……千圍…………”

“這麼多年,我以為我守著她的後人,她就能一直在我身邊。”

“可是,不是……我騙自己也沒有用……她走了七十年了……”

“我好想她!”

那一夜雪鵠在我懷中,沉沉睡去,卻一直在流淚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