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冬日似無涯,皚皚白雪寂微聲。
泰兮披了一領灰狐大裘,斜倚在一張太師椅上,手中捧著熱杏仁茶,懷裡攏了黃銅瓜形燒藍掐絲蝴蝶手爐;頭上飛龍穿雲琉璃簪,彆的鬆鬆垮垮,落下幾縷碎發來垂在耳側,他也不覺得,隻是時不時瞄一眼窗外大雪,煞是悠閒。
偶爾與我歎幾句:“今年的冬天,格外的長呢……”
我便手內繡著為雪鵠來年得穿的春衫,支吾幾句。心中卻也思量,往年此時雖也寒涼,卻已無此等大雪。今年卻怪。
忽而泰兮又將我的袖一扯道:“千圍,你那小鳥回來了。”
話音未落,窗外大風呼呼灌入屋中,雕窗不禁此風之勁,呼啦一聲翻開。一雙巨翅一閃,落在桌上,卻隻是一隻小麻雀。
我伸手在鳥兒麵前,讓它在我手上一滾,帶來的九重天信,便化作幾行字,在我手掌上發出光輝來,是四月沉厚的字跡——
“圍兒吾友:近日無事,花都作亂之徒無信。月綿安好,候你早歸之日。前日淩霄花神送親宴上,八極戰神清漣對百花上神清許鐘情於一顧,已提親於安陵君上,不知何終。若果有佳事,月內再信。琅軒小主傳命,若下月百花會後無有波瀾,你可回歸九重天。天上人間,苟無相負。四月念函”
八極戰神清漣?從未聽過這樣大的名頭,又是哪個裙帶爬上去了不成?清許上神雖風華無雙,卻是有心人都看得出,她一顆心都在琅軒小主的身上。哪裡還有旁的佳信能來,豈不是笑話兒?四月這呆人,這樣事上,最是轉不過腦筋。
天上人間,苟無相負……
以前都沒有這樣一句,怕是他知道泰兮和我住在這裡了?
那他總也該知道,雪鵠也在這裡呢。
若要擔心,倒是該擔心雪鵠多些。
我兀自思著笑著,一旁泰兮酸味四溢地道:“他怎麼還不來接你回去啊,真不夠意思,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孤寒……”
我慢慢回眸眯起眼睛半笑半嗔盯著他:“嘶……瀛洲之主原來這麼多餘啊……”
泰兮立刻豎眉撇嘴道:“停!不許損我!你聽雪鵠那邊叫你了!你快去快去!”
我樂顛顛地出了門,去雪鵠那裡閒聊。
轉眼冬去春來,這個年頭春日來的頗為曲折,幾回寒暖交疊,乍冷乍暑,極是麻煩地耍了世間幾回。待到終於春桃滿樹,雖晚了些時日,卻也頗有幾分熱鬨。江河水暖之下,綠頭野鴨浮在水上嬉戲。
每每扶著雪鵠在江邊,她總如殘冰衰草的麵上,日漸也有動容。自那日哭到睡著,她神思總算歸攏,除了悲戚些,日常起居之類也平複如常,提及蓬萊諸人惦念,也知道想去看看嫦憬夫人了。如此這般,她也倒也並不叫人太擔心。
如此我在人間也再無牽絆,天界又頻頻傳信來。道是百花盛會遭天火襲擾攪鬨,帝俊上君著四月徹察。又因著冬鬼鬨人間,凡間春季突然推遲,桃花遲遲不能開放。那桃花花神公子韶華,竟在司春東君處一求不成,遁走下界強催桃花。
竟有此事,唬得我不輕。那桃花公子韶華,原最是個耿直不馴的性子。以一身醒春,這是何等大事,豈不是殞身入烈火無異?!
我急忙便尋了泰兮雪鵠在一處,與他們商定回歸九天之事。
泰兮雖平日時常與我調笑的,卻不過止於一笑罷了;竟道是四月必定是在等我,莫要叫他久候,隻道他要將雪鵠護送入蓬萊嫦憬之處。我多少有些不安雪鵠一單身女子隨了他去,卻是他二人往日也相熟。此去瀛洲,至蓬萊又是極順路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當真不少。雪鵠便扶了我的肩,要我儘快帶信與琥珀月綿就是,不必多牽念她,到時自然九天相會。
這樣安排,我也再無話說,便深謝了瀛君摯友一回,攜了那自願隨我上天隨侍的大鷹麻雀,與他二人分手各自去了。
回歸九重天上,再不知有這樣熱鬨的時候。
才剛入了我素閣之門,遠遠飛速撞過來一人,全看不清是何模樣。將我猛躲得快要摔跤,才堪堪擦著我的衣角掠過,居然不再往門外跑,一轉身躲到我背後,雙手掐得我胳膊生疼,大聲道:“千圍救我!”
這聲音……是段情!
未及招呼,那邊老遠已風風火火追出了一人,乃是烈比火焰爆如油的鳳棋,一雙眼中霹靂雷電俱全,把手指著我背後的人高喝一聲:“你還敢跑!!!”
手中銀花一晃,竟連槍都耍出來,一道烈火如蛇,飛去直刺段情露出一半的麵門!
“鳳棋!!”嚇得我忙大叫一聲,袖中摸出鋼鞭格去,嘡啷一聲火花四射,鳳棋一擊不中,又一挽槍花,槍頭展開一道銀輪,直衝我身後晃去,口中大叫一聲:“你給我滾出來!”
我見鳳棋氣得咬碎銀牙,連忙撲上前去雙手抓住他雙肩,大聲道:“鳳棋!你這是要做什麼!他不論如何也是銀杏公子,若對你做了什麼,自有百樹上神去罰他!你手中統領帝城重兵!切不可魯莽!”
鳳棋一口氣快要憋得死了,怒瞪我一眼,啪地打開我手,竟哼地一聲,什麼也不說,扭頭去了!
我回頭依樣畫樣怒瞪段情:“你到底乾什麼了!”
段情竟難得露出一副羞赧之色,支支吾吾道:“我說……我說……我說晏扉肯跟他一起做戲騙我,其實是……因為他也喜歡鳳棋。”
……你這麼說,鳳棋不氣瘋了才怪。
“你哪根筋錯了?開這樣的玩笑!鳳棋原是不跟你翻臉的,現在玩大了吧!”
“我不是開玩笑!”段情難得神情肅然,憤怒得一張白麵赤紅,雙目如點漆般烏溜溜中發亮,“那個晏扉……他!!他……喜歡鳳棋!”口裡他了半天,往日油嘴滑舌的人,終於憋出含糊飛快的四個字,一時也不知氣惱還是傷情,轉身便跑出素閣而去。
我瞠目結舌,回頭問瑜兒:“怎麼回事?”
瑜兒滿麵通紅地:“上主,段神君說的,確是真情。”
“什麼?!?!”
“昨兒那晏神君,向鳳神君說……說……”
“說了那事?”
“是……”
我倒吸一口冷氣:“那今日這是……?”
瑜兒露出委屈的臉:“方才段神君說,他早就知道晏神君的打算。所以鳳神君才,這般生氣。”
恩,是該生氣,這若是我,早就氣瘋了,房子也該掀翻幾間。難為鳳棋一貫的火爆性子,這般前後夾擊,如何讓他鎮定如常呢?
我悲歎一回他遇人不淑,喚了另外得力的仙侍忙去好生安慰他一番。
又收拾了心境問瑜兒道:“月綿可還好?”
瑜兒笑著稟道:“她這幾日常問上主歸期,極惦記您的,上主何不這就去看看?”
那日在大殿上她抱著我哭的可憐,卻是走的匆忙,也不知她這些日子好不好。
穿廊過門,在院中塘上一隅,蓮花照水,又有九折的曲彎廻橋,連至塘中懸起的一座二層的小樓,懸台飛簷,剔透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