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酌看著我,隻是笑。
老君的臉,卻得這樣寒星般的一雙眼,這一對配在一起,仿如鷹隼魂靈藏於鴿雉之內。那雙眼裡的笑,冷,又不是太冷,總透出些玩味來,好像他的趣味,來自於俯睨著手下的獵物。四周不再是老君的青牛宮,竟幻出雲霧層疊,隻裹著我二人。
“百年前,你就該死了。”一字一句,比那蝕儘萬物的弱水更寒冷三分,卻又好像說起十分有趣的遊戲一般,“不過你多活百年,也並不是沒有用。”
他又在打些什麼鬼主意!我握緊手臂,輕輕在掌心凝起一點餘力,直扯得丹田中一道劇痛。雖然我早知道與他一戰毫無勝算,但若他要做什麼,我總可拚一拚。
“百花宮芍藥花神,你這仙途,頗為暢通啊。”他輕輕伸出指尖,就在半空中虛指一捏,我的臉便動不得,隻能對著他,好似被人掐住了下巴一般,“百花宮禦園之內那一座花亭,你可去過?”
花亭!
月綿當初就是被他唆使刺探花亭,才會身陷囹圄!而且他還怕月綿認出他的身份,以法力蒙住了她的雙目!
當日他是要月綿做什麼?是了!是要她尋什麼靈泉之源!
百花都之始,乃是創始神帝俊特特為前代百花上神花期所開辟,乃是九天之上最為毓秀弘輝的所在。但是此地並無什麼靈泉江河,更談不上什麼源頭。何況對百花最為滋養的靈脈,對於其他上神卻隻嫌過於柔媚軟糯,他為至剛至猛之神祖混沌尋力,怎麼可能找到百花宮裡來??
我壓住心頭怒氣,頹然道:“去過,你要問什麼?”
“你進了亭中?”
“進了。”
“你可有察覺,那裡的靈博有所不同?”
我心中更明,他果然是在查探那座花亭,但仍然一無所獲,我搖了搖頭,慢聲道:“不……”
他眼神中立時一凜。
我忙補道:“我入那亭中,乃是上主設宴,與眾人同入。縱有靈博,也說不得是否亭中靈源,抑或眾仙姝的仙氛。”
他便又笑了,卻寒冷中又有幾分淒然:“果然是你這鬼靈精,二百餘年,未見如你一般機變。曉芙功敗在你手中,也算不屈了。”
曉芙?功敗在我?
他說的莫非是我上蓬萊前的事!
是了,是了,若他知道我不記得,他就可以任意篡改我的記憶迷惑我的心智,所以蓬萊智關,他才得以用那幻術騙我!如此說來,必是他取走我的記憶!
“你知道什麼?”我甚至已不覺臂膀上寒冰徹骨,直直抬起雙目。
“無酌,你今日定是要殺我的,既然說了,不如全告訴我。我不求逃過,隻求瞑目。你可容我?”
他自是不怕我瞪他,但那雙向來暗湧如潮的眸子,卻露出少見的直白與坦誠來:“千圍,既然你這麼想知道……”
那話音,就好似湊在我耳邊,“我運籌千年,要探那桐柏山的靈脈,險些就被你害得功敗垂成。曉芙由我教養千年,本來她也可上這九天助我,若不是你,我斷不至用了她的妖力。也斷不至讓那無用的月綿去壞我的大事!!”
字字句句,都如冰冷的釘子,仇恨如毒,絲絲滲入我耳中。我聽不懂許多,卻也知道,舊時我曾與他作對。我於他,雖稱不上恨,卻足以夠得眼中釘更勝。
他是真的想殺掉我。
“我聽不懂你所說,你既然知道我毫無記憶。為何不說的明白一些?”我瞧著他的眼睛,骨髓中一陣惡寒。但還想聽他多說一些。
“明白不明白,也不會有什麼分彆。”無酌在刻毒之中,又挑唇一笑,翩翩若得意之狀,“那時若不是四月助你,早無後來這蓬萊天界的百年。如今你那好郎君不在,你道我還殺不了你嗎?”
“如此說來,該謝你當日留我一命。”我於是頹然,一瞬覺得有些眩暈,周身好似披上冰霜,卻從心底湧起一點欣慰,若無存於世,也就不會憂傷,不會再思念。
“不必客氣,我也該謝你智關取牌之恩。”
無酌身形一晃,已在我麵前,雙手擎出一柄清冽如水的長劍,笑容可掬。“千圍,你肯不肯再幫我一次,告訴我,那百花宮的花亭,究竟是什麼樣的封印?”
一句話說完,劍尖已經送在我喉上,一點水滴滑下劍身,滴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