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泠在前,霞衣翩躚,我隨著她在後,穿雲過霧,踏高風、馭青雲,攀向九重天極頂之處。為仙諸多年頭,卻不知天宮形狀,如今雖然莫名不知所以,但領略一二也是極好的。
隻見高台闊大如山,極目不能接其邊際,白玉鑄就,卻無欄階。台上層層疊疊,雲霧繚繞掩映下儘是高樓峻閣。遠遠地眺望過去,飛簷如龍尾,玉瓦如青鱗。
又前行,一入了城中,隻覺身形重了起來,飛升不得。便是這裡,除非帝君安陵,旁雜閒人,皆要一步步走入內殿中去。
步步踏在青磚之上入去,隻見光閃閃貝闕珠宮,齊臻臻碧瓦朱甍,寬綽綽羅幃繡成櫳,鬱巍巍畫梁雕棟。殿門高廣,宮城正門是巍峨壯麗。有門五座,轅柱皆金釘朱漆,門壁為上等玉石,鐫樓鳳飛雲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角層榱;覆以七彩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
這般行著,已至蘭妃所居紫沉宮。風言有道是,這宮名原為紫宸,初初隻是個偏殿,後來住進了嬈天帝君的心慕之人,也就越建越華麗。漸漸也有了正殿不過是平平,紫沉宮才是真正帝妃之所的說法。
另有一節,因著安陵帝君未登極早年,原有一名正妻,名字裡有個宸字的。安陵帝君入宮,本是正妻入這紫宸宮。也不知什麼緣故,卻是蘭妃住了這宮,並且忽然就換了牌匾,叫做紫沉宮。那正妻,竟也沒聽個動靜,便無影蹤了。
這樣且思量著,不由脊梁之後一點點寒,心中忐忑,這樣的手段深沉的女人忽然請我,卻究竟是為何呢?
隨著靈泠拜在門前,全了諸多禮節,這才步過了樓閣數十座,穿過了雲歸亭、玉水橋、牡丹苑,踏過了曲彎歸廊,越過一平湖水,水上泛舟,舟裡有小仙子執著水晶小瓶在接著荷花荷葉上的清露。。
如此層層地入去,又穿入了一道前廳,方入了起居寢殿之中。方一入得偏堂,抬頭見一華服麗人迤邐歪在正中榻上,手中正捧了一盞牡丹茶在品。滿室皆是馨香。卻見那一撚玉手,如璞玉,若春蔥,凝白潤澤得幾乎透見光亮。又見那手掩映後的麵孔上,一雙丹鳳含情目,兩彎柳葉修眷眉,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眉心一點屬於花神印記,卻被霜降了一層似的,比我的淡去不少,好似特意褪過了色似的。
那女子見我二人進門,麵上如春水浮起漣漪般,綻出極妍美的笑靨來。一雙烏目如珠子般明,眼神輕輕一瞥一甩,靈泠低垂著頭,一步也不敢耽擱便退了下去。想來,她名分上也是安陵帝君的帝妃,竟驅使不堪至此,這蘭妃手段,可窺一斑。
我又行過禮,來往了幾句場麵大話,鋪陳富麗。
那蘭妃小口小口,將一盞香茶啜了大半,終於輕啟蘭芬,娓娓道:“久聞芍藥花相大名,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她說著話,並不笑,卻那一雙眼微彎,如春花開放一般。縱是我為花神,知她居心叵測,也不由心底柔軟起來。好恍了一下子神,才回了一句:“帝妃謬讚了,小神不過凡品,怎及帝妃蘭心蕙質,萬古精華。”
那蘭妃自然是聽慣了這些奉承的,掩唇一笑,如花朵映著太陽一般,道:“卻果然不是我錯看,你這好話說的,也與彆個不同些。我叫你來,卻不是為叫你說這些煩人的話。要問你一件事情呢。”
說著話,一揮手,一旁仙娥托上一道盤,盤中盛著一道金碧輝煌極盛大的鳳釵,足有兩三個手掌般長大,翅羽燒藍,鳳尾點了七色的琉璃碎。我一眼便認出,乃是當日我聽聞靈泠被點為帝妃,替她親手打造出來的。
蘭妃道:“這支釵子,靈兒見我極喜歡的,就送了我。本來不該要她們小孩子的東西,隻是她孝心虔,我也不好博她麵子的。就隻是,這是你當日送她的,也算是你們芍藥殿裡帶來的嫁妝一般。本欲不要的,她卻說帶著重,不愛戴。我這才收了。後來便想,也該知會你一聲。還有就是,請你看我一分薄麵,為她再重做一個,更適合她的。”
這豈是求人,分明是專門來滅我芍藥殿的威風來了。又不知她這一股看不慣,是怎麼樣的來源。還需蛇打七寸,尋了她的病根兒治才是。
思量定了,我忙恭敬笑著,做個諂媚的臉兒,道:“帝妃如何這樣客氣?豈不折了我?這東西原本該孝敬帝妃的。當日是我自為鄙薄,隻怕不入帝妃的眼,才不敢獻上來。如今帝妃既然喜歡我芍藥殿下的樣式,我自然按您說的,打了來由您挑選。靈妃那邊,就理應是您挑過了賞她,得個什麼就是好的了,如何她倒直接收了底下的供奉?豈不不合規矩道理的?隻是不知帝妃您喜歡個什麼樣兒,我倒不知怎麼伺候才好了。”
她見我曲意奉承,那眼神中的笑意,隱隱地,竟不似方才畫在紙上一般,卻加了一分真,又加了一分冷,又有一點得意閃光。這樣笑著,就將身在錦墊上一倚,以手背斜支了香腮,嬌滴滴地道:“倒是你這麼知心,那日我就說了一句這風釵好看,小靈兒就要贈了我。這本是咱們女人小姊妹的一點小交情,什麼大事?安陵卻偏不許我要。回頭還不是惹的我哭了,又在我門口立了半日賠情?他這混攪,你說可討厭?”
一番話,說得我心頭登時便跳了起來。我與四月訪查那日門外的神君,本是暗處私查,她竟洞悉!這樣說話,明是點著我了。我卻竟接不得,又竟不得不接!
我這邊一怔,她卻噗嗤一聲笑了,真真如銀鈴玻璃鐘般:“千圍你不敢說他討厭,是不是?我倒說一句真話給你聽吧,這九重天上,除了我,便也就是你配說他討厭呢。”
我忙跪了下去,又不敢太認真,倒鬨僵了不好,隻得半打著哈哈半賠笑道:“帝妃快請莫要這麼嚇小神了,千圍隻是一介小小花神!法力低微,容色凋敝,博您一笑本是小神容光,隻是請帝妃憐我膽子小,哪如帝妃揮灑自如?卻是禁不得唬一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