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與蘭妃入得屋中,便起了雲雨,那含春的聲氣傳出來。侍奉人等皆靜靜地退出來,唯留下兩名親近的候在外頭。
我立在廳裡,多少有些尷尬起來,下頭的石頭四月,倒沒什麼動靜,也不知他作何感想,正在彆扭,四月忽自我心內傳音過來道:“怎麼出去?”
我心中忽然想笑,看來他也有些麵上過不去。想了想,早先的主意現在也沒甚差錯。便告訴他,一早兒趁人靜之時,脫個幻影變在這裡,化了煙霞出去就是,橫豎這帝宮皆是管進的不管出的,變化了出去,倒不怕什麼。
一時那春聲儘了,外頭打起金磬來報時辰,我正算計著更深人靜,便與四月同脫形而出時。卻隻聽外間似有若無地傳來一聲呼哨。
那呼哨聲似有若無,好像也一根最細的絲線漂浮在夜空之中。如果不是經意去尋,定聽不見,若不是我正尖著耳朵聽報時,隻怕當它是誰的酣眠呼聲也說不定。卻是這樣細微的呼哨響過,早息了人聲的內室之中,響起了腳步聲音,看來裡間諸位,已全被封住了知覺才是。
簾攏掀起,安陵帝君獨個出現在廳堂之中,毫不避諱地大聲道:“進來。”
一道黑影飛入,在帝君耳邊輕聲耳語幾句,又後撤一步,單膝跪下等待指令。
“讓他進來。”安陵麵沉似水,看不出是喜是怒。
外間便有輕輕腳步聲音,又有人打起簾子來,隻見嫋嫋細腰纖,婷婷清眉秀,竟是月綿一步一步,軟軟慢慢地走入了堂上,柔柔拜了一拜。
並未稱呼,安陵帝君已止住她,沉聲問道:“此時找我,有什麼事?”
他這一問,倒嚇了我一跳,心中隻是暗道,她莫不是來尋夫的吧?一時狐疑無限起來。
月綿一雙盲眼,黑洞洞毫無波瀾,卻叫人分外憐惜,她抬起頭來望了望安陵帝君說話的方向,戰戰兢兢抖著道:“小仙,小仙自知罪孽深重,無顏求懇,但今日……隻求求安陵帝君,賜小仙一劫吧!”
什麼?賜她曆劫?神仙千萬年當有一曆,還因果,消罪孽,償恩怨,又或者殺伐深重者,貽害天界者,下界受罰。月綿雖然有罪,但當日未報上玄壇府,隻是在我百花宮內發落,實無道理時至今日又說起什麼下界曆劫之事來!
安陵並不回答,隻是眼神淩厲起一道光。耀得我心頭一寒,恨了三恨,一隻恨不得看見此時四月是何等顏色,便知他與月綿之事的真假;二隻恨不知安陵心中作何打算,怕他講月綿當真罰下界去;三隻恨月綿軟弱,卻不知為何今日忽然來說這些無用招雷的話!
月綿聽安陵並未不許她說,抖著一雙柔荑小手,顫巍巍摸在地上,拜伏泣道:“帝君寬仁,求帝君體諒,小仙在百花宮禦園花亭,真的什麼也沒有看見!小仙受人指使,行此大不義事,是小仙的錯,小仙願下界曆劫抵罪,但是……但是……”口中說著,已是淚如雨下,“但是,百花宮其餘人等並無罪責,求帝君……”
一句求帝君說出口來,卻卡在那裡半晌,硬生生說不出下頭。我絲毫也未聽懂,她所言何意,看一眼安陵,似乎他也不解她的意思,但就不知,是真不解,還是裝作不解。
月綿停了足有半晌,終於一口咬住銀牙,哇地一聲哭出來道:“求帝君,求帝君放過蓮花殿的姐妹吧!”
安陵方才還端著些架子,此時卻一頭霧水,急忙問道:“蓮花殿?怎麼回事?”
月綿見安陵毫不知情的樣子,眼中便流露出一絲希切,忙稟道:“我蓮花殿本是釋教上界者頗多,又加本性清潔,不同於彆樣花卉,本來自花都有時,皆是清修凝法者為多,極少有出嫁的。卻是小仙……住在四月府上之後……之後……”
“之後怎麼樣呢?”安陵見她麵露怯色,便追問了一句。
“之後……蓮花殿前,日日有求娶的神仙君子們,又有人傳言道,蓮花殿的仙娥,皆是外頭清冷,裡頭……”月綿說到此處,羞、惱、悔、怒都交加在一處,麵色漲紅得如一顆熟透的桃子一般。不必她說出來,也可想而知那是怎樣一些汙言穢語了。想她的性子,怎能容人說一個字去?月綿見說到此處,安陵也沒什麼動靜,更添愁緒,急著剖白道:“小仙自知敗壞蓮花殿清風高節,無以為償,隻求帝君賜小仙下界曆劫,償還清楚,救蓮花殿於水火之中!”
安陵隻是沉默不語,若有所思起來。我卻能猜三分他所想為何,看他並不知這事的樣子,若不是他,則必是蘭妃散布的手筆,與前日凰閱門前謗譽之事,有異曲同工之效。但看他方才與蘭妃那樣兒,又斷不似個毫不知情的。如此倒難猜,此事作何結果,多半是要胳膊折在袖兒內,糊塗了結罷了。
果然安陵想了一回,隻是擺擺手道:“月綿你不必多想太多。蓮花殿因緣自有因果,豈會為你一人改了旁人的際遇?你的事,我都有數。給你這密報之權,你也要珍惜才是。”言外之意,竟是怪月綿小題大做了。
月綿是貞娣為性的,哪裡禁得住這一句?一時比被當真辱及了更甚,就哭的梨花帶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顧不得拜彆禮儀,起身便向外走去。
安陵見她走了,倒也舒緩,返身便回內室中去。
這二人分兩邊走了還沒一刻,隻聽外間啊地一聲尖叫,便傳出嗖嗖風聲來。聽那聲音,是月綿驚聲叫喊!四月忽然一陣煙化了出來,橫眉大聲道,是無酌!叫了一聲,便飛影而出,我再要脫形出來時,裡間已有安陵與蘭妃雙雙醒了叫人。
這邊才探出半個身子去,隻見簾攏一動,安陵已閃身出現在大廳之中,一眼便瞪在我化作的煙霞之上。此時恰如那做賊的被拿住了現行,做鬼的被捉住了尾腳,雖我身為煙霞,安陵帝君隻要伸出指頭尖來一點,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我化作齏粉魂魄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