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雲妙無奈搖頭,目送長兄走遠後隨爹娘上了馬車,忽的瞥見不遠處一張熟悉的麵孔。
是李宛童。
他駕著的那輛馬車也是蕭家的。
蕭況逢也來了嗎?
蕭家馬車窗簾緊閉著,無法窺探裡麵分毫。前頭傳來娘親的喚聲,薛雲妙隻得收回目光。
而此時另一邊。
蕭況逢坐在窗簾之後,抬手掀著簾子,露出一條微不可查的縫隙。
透過縫隙,幾丈之外,薛雲妙一襲霜色長衫立於人群間,麵容宛如籠著層輕紗,白皙又朦朧。
好像不管多麼紛亂的地方,他一眼能夠看見的,總是她。
蕭況逢嘴唇抿緊,另一手握著平安符,指腹不自覺摩挲著表麵。
這時李宛童掀簾鑽進來,蕭況逢淡淡放下手。
“爺,咱要不也回去吧?”
“吳確進去了?”
李宛童點頭,“不過爺,咱真的要把寶押在他身上嗎?我瞧著他也沒比其他學子厲害多少啊,都說今年的會元不是薛潤就是齊英,這吳確出身貧苦,學識恐怕比不上他二位吧?”
“會試如何皆看他自己的實力,若是不成我贈他那些銀兩也不算什麼,若是成,那便是我賺了。”
“……也是。”李宛童小聲嘟囔,“就是爺何時變得這麼樂善好施了…”
蕭況逢不言,隻看向平安符。
半晌後:“回府吧。”
*
貢院前早已排起長隊,薛潤站在最後。
他前麵的是個麻衣書生,麵黃肌瘦,衣衫襤褸,背著隻破舊的書箱,身子骨形似竹竿瘦得難以置信。大概是因為穿得太過窮酸,和這京城的繁華格格不入,四周偶有傳來嘲笑聲。
青年顯然也聽見了,但依舊挺直著背脊,沒有窘迫和局促,這讓薛潤有些另眼相看。
等輪到檢查那青年的行囊,他聽見那人說自己來自瓊州府的偏僻小村。話剛說出,身後的嘲笑聲更大了。
薛潤擰著眉頭,最是厭惡這些書生傲世輕物的嘴臉,冷臉瞪去,那聲音才逐漸減小。
他回過頭,青年已檢查完書箱進了貢院。
號房分布在貢院的東西兩側,將近千於間,四四方方由磚石木板砌成隔開,空間逼仄狹小,僅能恰好容納一人一桌。
有人進了貢院就開始唉聲歎氣,薛潤仍舊一副平常心,直到看見立於堂前的蕭玉堂。
青袍官帽,衣冠楚楚。
對方朝他微笑,待薛潤排隊到跟前便將木牌遞給他,沒有多餘的動作,隻一頷首。
看著這張臉,薛潤還是沒有辦法完全相信。袖口有梅花紋的人何其多,許是巧合,又許是有人做局……蕭總之玉堂與薛家又無仇怨,怎會害他和妹妹呢?
他揣著心事將考籃放下,剛落座,看到一熟悉身影從跟前走過。
是齊首輔家長子齊英,沒想到竟坐在他左側。薛潤心中不安愈發濃烈,但麵臨考試,隻能努力壓下。
是夜,貢院內一切平靜,唯有紙筆聲和瑟瑟的風聲交織。
第一場考試持續了三日兩夜,前兩日都風平浪靜,讓薛潤的警惕心逐漸削弱。
到最後一夜時,他寫完卷子放下筆。
空中不知何時彌漫起一股極淡的熏香。薛潤在這香氣熏陶下本就疲憊的身軀更顯困倦,睡意濃烈翻湧上來。
腦袋微微垂落,眼前一黑,竟就這樣暈了過去。
…………
他醒來時,耳旁有石破天驚的喧鬨,渾身被照得滾燙。薛潤艱難地睜眼,映入眼簾的是烈火熊熊,猙獰得映照著夜幕,不遠處幾位考官和學子正倉皇救火,潑水聲一陣蓋過一陣。
“居明…居明!”
有人在急切喊他。
薛潤覺得頭腦一片空白,怔怔望去,卻是蕭玉堂。
他瞳孔一縮,當即應過神來,甩開蕭玉堂的手妄圖衝進火場裡,卻被幾個考官用力摁住。
“放開我!放開!!!”
薛潤歇斯底裡地掙紮。
可直到這場大火被徹底撲滅時,那些人才將薛潤鬆開。但滿屋子狼藉的廢墟中,哪裡還能找到卷章的殘片。
他無力地跪倒在地。
有考官安慰他,說還有一個時辰,並非毫無餘地。
任誰聽了都知道這是假話。一個時辰,要多麼奮筆疾書才能將用幾日字字斟酌的文章重新複述出來,除非是本人過目不忘,否則絕無可能。
眾人紛紛感到惋惜,望著薛潤的背影,搖了搖頭。
今年春闈,怕是要少一位棟梁了……
這場僅波及了薛潤及附近幾間號舍的大火並未對整場會試造成過多影響,學子們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答題,薛潤也被重新安排到了新的地方。
一個時辰後,天色亮起,晝日初升。
眾考官開始查收卷紙。
幾個交了卷子的學生心中放下一塊石頭,渾身放鬆,緊接著想起那薛潤,有的惋惜,有的卻幸災樂禍。
這薛潤可是一大競敵,可沒想到居然被燒了文章,定是要落榜了。
那一邊,蕭玉堂來到薛潤號房前。
剛想說些安慰的話語,抬眼看到桌上的文章,卻驀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