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下) 跪下。(2 / 2)

一篇字跡渾厚整潔的文章鋪陳桌麵,紙張略有折過的痕跡。粗略觀其內容,密密麻麻近上千字,對仗工整蹙金結繡,絕非一個時辰內能夠重新寫出來的東西。

蕭玉堂眼底晦暗,麵上維持著溫潤,接過薛潤遞來的卷子,沉步離開。

薛潤自是知道蕭玉堂在想什麼。

他雖不覺得蕭玉堂會做手腳,可妹妹既然說了,防人之心便不可無。貢院內監察森嚴,考試期間學子與考官不能有任何交流來往,這便杜絕了蕭玉堂親自下手的可能。

那就隻有兩種方法。

一是這號舍原本就有問題,但他仔細檢查過,並無異常;所以就隻有第二種,學子夾帶。要麼是通過夾帶汙蔑他舞弊,要麼就是讓他不能再答卷。

思來想去下,薛潤便作了兩篇文章,以備不時之需。

在聞到那熏香時,他眼疾手快將一篇疊好藏於袖中。果不其然,醒來時號房被毀,另一篇文章也焚成了灰燼。

思及此,薛潤長長地呼了口氣。

幸虧有妹妹提前叮囑,否則為時已晚,他懊悔莫及。

第一場考試結束後,學子們可暫回休息處小憩。

薛潤不敢鬆懈,頂著精神眯了一會兒就到了第二場考試。有意外在先,再出事端會引來懷疑,這回蕭玉堂就算想動手也要收斂幾分,薛潤得以順利地結束考試。

最後一場終於開始了。

日複一日,天氣回寒轉冷。

薛潤縮在被褥裡,凍得瑟瑟發抖手指皸裂。可隻要這一輪後,距離他當官實現抱負的目標便更進一步,哪怕是再嚴峻的寒冷也值得忍耐。

十年寒窗苦讀,薛潤從不覺自己付出比其他人少。

縱使出身勳貴,有禮部尚書親自教導,但君子之名,君子之實,全靠自己爭取,與家世背景無關。空有君子風度的皮囊,卻無修身治國的心,在他看來比那些朱門酒肉臭的貪官更為可恨。

薛潤奮筆疾書,儘抒心中胸臆,不過多時,卷紙便落下字字分明黑白。

但就在準備最後收尾之時,旁邊傳來噗通一聲。

一灰影伏在地麵。

薛潤停下筆,望向灰影。

那人看不清臉,卻見身體僵直不動,就似是死了一般。

他喉嚨發緊,焦急地望向四周,想尋求考官幫忙,可這貢院太大,院內僅有十一位考官在,誰也不知何時會有人來。

附近的其他考生都默契地裝作沒有看見,不敢抬頭。

他們十載寒窗才艱難地走到這個地方,怎麼可能因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浪費金榜題名的機會?

不過就是個窮書生,這麼多年來科考場上凍死的,被火燒死的人還少嗎?隻能說是他運氣不好,與他們又有何乾。

一陣悶響突然打破了死寂。

有考生猛然抬頭。

隻見蕭瑟寒風中,薛潤毫不猶豫地走出號舍,將灰衣考生抗到背上。

沒有半分遲疑地,將功名利祿拋在了人命之後。

……

撥雲見日,風嬌日麗。

春闈終於結束時,天色也轉晴了起來,眾考生紛紛走出大門。

薛雲妙早早就同二哥來貢院前等了,眼見著一波又一波人離開,卻遲遲沒看到薛潤的身影,心裡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哥哥還是出事了怎麼辦?如果,如果比前世更糟糕了,那她不就幫了倒忙?

薛雲妙憂慮地不斷徘徊。

“妹妹,你轉得我眼睛都疼了。”

薛洄懶散地靠著馬車,攢著冷汗的掌心藏在袖子裡,“大哥是去考試又不是上戰場,難不成還會有危險——哎,來了來了!”

薛潤一走近,弟弟妹妹們就慌亂地擠上來。

薛雲妙憂心忡忡地拉著他的衣袖,從入貢院到出貢院中發生的事情件件都問了個遍。薛潤沒遇見過妹妹這副樣子,看似麵上還能平靜地回答,實則僵硬著身軀,心中早已亂成一團。

旁邊傳來聲咳嗽。

薛洄抱著胳膊,“考得還,還行吧?爹爹可就盼著你成榜首了。”

“……嗯。”

薛潤垂眸。

“就一個嗯?”

薛洄無語,“走了,回府!”

回府後,薛母張羅著做了一桌飯菜,隻等薛釗回來後一家人好好吃頓飯,為剛春闈結束的薛潤接風。

但不知為何,今日薛釗下朝格外晚,直至晌午過後才聽見門外傳來動靜。

薛雲妙上前去迎接。

可回來的人除了薛釗,還有蕭況逢。

“蕭大人怎麼也來了?”

薛洄小聲問她。薛雲妙搖搖頭,更是不明白。

蕭況逢並未進屋,與薛釗說了些什麼後站在外麵的遊廊裡,身影居於昏暗下,瞧不清麵容。

不知不覺間,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薛釗進屋後瞧見滿桌熱氣騰騰地菜肴,什麼話都沒說,麵色鐵青地看向薛潤。

薛母察覺出不對勁,走上前,“夫君,有什麼話我們回書房……”

“跪下!”

他驟然斥聲。

在場人一抖,薛潤沉默走到薛釗跟前,抿緊嘴唇,屈膝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