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內肅穆沉寂,唯有檀香白霧彌漫。
蕭況逢信步走進殿中,躬身一拜。
“微臣拜見陛下。”
“起來吧。”
照曆帝衛宣身著雲肩通袖龍襴圓領袍,坐在紫檀雕花蓮文寶座上。許是因追求長生之道,沉溺方術,因此常以丹藥為食,以至於年過半百,看起來麵色卻異常紅潤光亮
衛宣端詳著蕭況逢。
他算是見著這孩子長大的。
出身之時的異瞳在京城傳出軒然大波,當時許多言官和欽天監的官員紛紛上奏,說天生異象必是禍端,絕不能留。
衛宣卻賭了一把,想看看這孩子以後到底會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經年過去,他果真成了沙場上戰無不勝的將帥。
衛宣有些感慨,道:“蕭愛卿,如今多大了?”
“回陛下,弱冠之後已過兩年。”
“年輕有為,你比你大哥更可貴啊。不過這個年紀早該娶妻了,你可有屬意的人?”
蕭況逢眸光一動。
“微臣確有所求,隻是恐難以得償所願。”
“哦?”衛宣好奇起來,“是哪家姑娘令你如此為難?”
“薛尚書之女,薛雲妙。”
衛宣雙眼一眯,流露出幾分深意:
“朕記得她。今年的狀元薛潤是她兄長,對吧?薛釗家的女兒,你的眼光倒是不錯,不過朕聽聞她和你哥哥蕭玉堂青梅竹馬,蕭愛卿這是要奪人所愛啊。”
蕭況逢淡淡:“既未訂親,臣便不算奪人所愛。何況臣若是個不敢爭的人,也不會有性命站在這裡。”
衛宣一聽,當即大笑出聲。
不愧是他欣賞的青年才俊,這份性情,他喜歡!
“好!既然如此,朕便賜你一個爭的機會!”
衛宣抬手,叫太監將兩份賬本交給蕭況逢,賬目中所記錄的內容都是關於江南地區的絲絹稅目。
但蕭況逢很快察覺出來不對,這兩本賬目記載的乃是同一年同期上繳的絲絹稅,可數目卻完全對不上。
“是幾日前送來的,這便是朕給你的機會。朕要你前往金陵,暗地找出這批漏掉的銀子到底去了哪裡,還要你替朕查清楚江蘇巡撫姚徵這個人,以及與他同流合汙的所有氏族、官員。”
衛宣走下寶座,一字一字:“若你成功回來,朕許你加官太子少保,為你賜婚!”
這顯然是個非常冒險的選擇。
暗查金陵一行,比他更符合的人比比皆是,但陛下不讓錦衣衛去,也不讓東廠或戶部的人去,反倒叫他一個兵部郎中前往,這本身就很奇怪了。
戶部官員大多不善武功,這能理解。但錦衣衛和東廠……蕭況逢隱隱感覺到此行的險峻。他剛回京中不久,在朝中並無勢力,又隻與太子交好。
縱然在陛下口中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卻也是一個可以死,可以消失,不會牽連朝中的臣子。
說到底,陛下要的是一個純臣替自己去做這件事。
而滿朝上下,隻尋得出一個蕭況逢。
但蕭況逢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死裡逃生過很多次了,以前用命換的是大獲全勝,如今用命換回一個薛雲妙。
值得。
握拳躬身,“臣謹遵聖命。”
衛宣沉了一口氣。
“此去一路魚遊沸鼎,燕巢飛幕,蕭愛卿,一定要活著回來。”
蕭況逢走出宮門時,天色陰暗,蕭風瑟瑟吹過滿地的枯葉。他回去當夜便收拾了行囊,除李宛童外沒有再帶上任何人,皇帝下的乃是密令,所以也不曾告知他人。
隻是騎馬經過薛府前,蕭況逢仍舊不自覺停了下來。
“大人,不跟薛小姐說一聲嗎?”
蕭況逢垂眸看向腰間的平安符,指尖摩挲著開始泛舊的表麵。
思及那日在馬車上,她問自己“疼嗎”的時候,那一刻蕭況逢隻覺得暢快。哪怕是真的葬身火海,隻要有她這一句,他就不虧。
“走吧。”
蕭況逢收回目光,兩手一鞭韁繩,騎馬遠去。
……
薛雲妙最近愈發覺得不安了。
自那日從宮中回來後,她就心緒不寧,好像有什麼不祥潛伏在深處,即將爆發出來。可這幾日過得都很平靜,蕭家也意外地沒有登門造訪。
她便覺得是自己受了風寒才會多想。
不過這樣一算,有三四日沒見過蕭況逢了,不知他現在在蕭家如何。
她想得出了神,連春鳶什麼時候進來也不知道。
待她喚了幾聲,才抬眸望去。
“小姐,蕭公子來了。”
薛雲妙微怔,反應過來春鳶口中的“蕭公子”不是她想見的那個。
她隨春鳶來到前院,蕭玉堂正在海棠花樹下等她。
見她來了,俊雅的臉上展露出笑容。
“雲妙。”
“玉堂哥哥,今日怎麼來了?”
蕭玉堂穿得淺色衣衫,如玉的五官清澈溫潤,“上次在宮裡你和翩君爭執一事,我擔心你多慮,便想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