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我那個朋友和……(1 / 2)

“我那個朋友和你很像,眼睛都不太方便。”秦楨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仔細的從他臉上描繪出另一個人的影子,“他看起來也很安靜,但他很會自言自語。”

“他喜歡麵對窗戶席地而坐,閉著眼睛,或許是在聽風的聲音。”秦楨的神思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地方,那個看不出顏色的窗台,她在窗外,葉竹偶爾會打開窗戶,將手伸出來,上下移動著手掌撫摸風的輪廓。

秦楨有些失落,阿隱出了嘴角的梨渦,與葉竹並無什麼相識之處,眼睛從阿隱麵上滑落,慢慢落向沸騰的小盅,小盅受熱冒起一股股的熱氣,好似將周圍的空氣都融化了。

秦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喃喃自語,又好像在向阿隱訴說,“那棟樓很舊,他住在窗戶也生了鏽的房間,窗外是搖曳生長的桂花樹,風一吹,就會有大股的香氣被送進房間。”

寒棲聞言抬眼看了一旁的窗戶,窗戶都是木頭的,怎麼會生鏽,頂多發黴。又看了一眼不太對勁的主子,寒棲猶豫了兩秒,堅定地選擇離開。

還是不聽為妙。

“他母父去世的早,跟著舅父舅母生活......他眼睛本來是可以看得見的。”他若是看得見該多好,可秦楨又不希望他能看見,若是看得見就不會發覺自己的存在了。

阿隱聽到她的話,猛然抬起頭,有些遲疑的看向秦楨,許是碰巧,竟然有人與自己夢中的情形如此相像。

秦楨沒注意他的神情,看著酒液沸騰又在空氣中蒸發,忽然一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那裡和我們大嬴不一樣,什麼都不一樣,他是出了車禍,車就是,算了,你不知道。”

“他舅父舅母又貪圖銀錢,想用他的眼疾多要點錢,但是那家也不富裕,見要的多,索性就跑了,他什麼也沒撈著。”

“可他很好,真的很好。”他心軟的不像話,自己不舍得吃口好的,但舍得給流浪貓買吃食,他說它們都是朝不保夕的東西,這次不吃就不知道下一頓是什麼時候了。

阿隱心口砰砰的跳動,他不敢看向秦楨的方向,是假的,東家說的人不是自己,隻是與夢境中的自己一樣命途多舛的男子罷了,阿隱一邊安慰自己一邊舉起手邊的桂花釀,吞了一口,自己現在和東家一樣不清醒。

“他很認真的在做工,但他身體不好,一到陰雨天身體就會疼,他的錢不在乖乖的交給了他的舅母舅父,自己沒錢買藥,會偷偷地哭,這些我都知道。”

為什麼知道?阿隱也好奇的轉過頭,是那個男子告訴她的麼?

秦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荒蕪的夜色,“因為我啊,是沒有身體的魂魄,我都看得到。”

看得到他一個人在夜裡因為疼痛哭泣,看得到他因為舅母惡毒的話語而變得無措的神情。

“哐當。”

阿隱手中的杯子驟然掉到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是該因為那遊魂便是東家而驚訝,還是因為她看到夢中自己不堪的神態而羞愧,他隻知道自己的心現在是不受控製的,要麼跳的急促,要麼忽的靜止。

秦楨也清醒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便開了口,衝著他的方向詢問,“怎麼了,沒傷到吧?”

“奴沒事,手滑了一下。”阿隱急忙否認,又手忙腳亂的俯下身子去撿,秦楨怕他碰到腦袋,便將手抵在桌子上將邊角護住,也沒聽出來他聲音不對勁。

阿隱的手已經觸到了杯子,他沒寄著起身,而是趁機把臉上的淚擦掉,臉上的淚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也擦不乾。秦楨見他久久不起,以為他找不到,便要彎下身子幫忙,“我來吧。”

他怕秦楨同他一樣彎腰,急忙直起身子證明,“奴找到了,奴找到了。”

阿隱麵上未乾的淚痕讓秦楨一眼看清,秦楨頓了頓,從懷裡扯出帕子塞到他手心裡,“怎麼了?好端端的哭什麼。”

“奴是在可憐那位公子。”

“你倒是心善。”

他臉上的悲戚太過明顯,頭發也散亂了些,還有些麵粉散在裡麵,不過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秦楨擠出笑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輕鬆一些,“這是假的,我好端端的,怎麼會是魂魄呢?”

“那東家編的都可以寫話本子了。”阿隱臉上也扯出來個笑,從善如流的應答她,就當是畫本子吧。阿隱沒有勇氣和秦楨相認,順著她的意思否定了那場屬於自己的夢,好的是夢境裡身世清白的葉竹,不是他這個風塵裡沉浮的不乾淨的葉竹。

秦楨看著他眼裡止不住的淚,明明他自己也很可憐,還會心疼其他人,秦楨又想起來因為死去的野貓而哭泣的葉竹,下意識做了逾拘的動作,她輕輕拍了拍阿隱的頭,就像自己還是魂魄時看見葉竹哭,也想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他。

阿隱好似又回到了夢中,那溫熱落到了自己頭上,心裡一下就漲滿了,可是不行,不能這樣。

他怕東家糊塗,把自己當成夢裡的葉竹對自己好,他不配的。

抬起頭看向秦楨,阿隱聲音顫抖,“東家,能彆把我當成那位公子嗎?”

阿隱很自私,他要將夢裡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完全割裂,他已經猜出來東家是把自己當做了那個乾淨的葉竹的替身。

真是世事弄人。

“我是還淚閣的阿隱。”他不是葉竹,早在成為阿隱的那一刻他便不能是葉竹了,他不能給父親蒙羞。

他其實是有些,有些感謝夢境的,夢裡他可以清清白白的活一次,還有東家陪著自己。

老天待他不薄,還能與東家相遇,就算此刻身死,他也無怨。

“抱歉,我,我並未將你當作他,你們都是獨立的個體。”秦楨也明白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事,語無倫次的向他道歉,自己竟然借著酒勁認錯了人。

阿隱故意裝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秦楨看著他那副被驚嚇的模樣,忽覺腦袋有些悶悶的痛,“今日,今日我還有些事,先離去了。”

推己及人,若有人把自己當做秦珍珍,她也會受不了,就像裴玠那般,若把不相乾的愛意突兀的給予她人,對雙方都不夠尊重。

秦楨走的倉促,寒棲還在那邊聽溫席和綬衣嘮嗑,絲毫沒注意主子那不對勁的狀態,還是秦楨高聲喊了幾句自己的名字才反應過來。

寒棲回過神,腳尖一點飛速來到秦楨身邊,就見秦楨出了門,扶著馬車的車轅,看見寒棲過來直接伸手拽住她的衣衫,她的頭疼的越來越狠,好似針紮一般,秦楨努力用正常的聲音吐字,“回府,點安神香。”

剛說完,她的身體就沒勁似的軟到在寒棲懷裡,阿隱聽到動靜,也趕過來,“東家怎麼了?”

寒棲看著他臉上和主子如出一轍的酡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是後院的人,就算尋鹿公公來了也無權置喙。

“東家怎麼了?”阿隱麵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他沒聽到東家的聲音,也沒聽見七姑娘的聲音,忍不住又重複一遍。

主子今日來得早,以為能早走也沒準備什麼,可現在,寒棲看著黑沉沉天色,咬咬牙,“阿隱公子,您的臥榻可容得主子安寢。”

寒棲說話不似寒噤那般意味不明,也不似寒蟬那般斟酌,她說話常常一針見血,阿隱聽了她的話也兀得沉默,他聽出來寒棲的弦外之音。

腦子驟然一片空白,他越想什麼,腦海裡越是毫無思緒,現在腦海裡全是東家說的話,不受控製的一句一句回複她。

他將手伸出窗外不是為了觸摸風,而是為了尋找她的位置,她時常在窗外呆著,阿隱不知道她的名字,隻能用手去觸摸。

腦海裡的聲音不斷盤旋,阿隱抿著唇後退一步。

寒棲見他默認,也鬆口氣,帶著秦楨就向寢室走去,許是舒服了,秦楨緊蹙的眉毛在接觸到床鋪時便慢慢展平。

寒棲放下秦楨就匆匆離去了,溫席綬衣也忙活起來,阿隱僵直身體站在屋前,他還未從種情緒裡抽身便又瞬間墮入另一種情緒,七姑娘沒說,但他知道東家是因為自己出了事。

不該飲酒的。

七姑娘點的香透過布簾傳到鼻腔,阿隱聞得出來裡麵安神的藥物,阿隱忍不住猜測,東家是因為點了此香,才沒在入他的夢嗎?

夢裡的自己好像自戕了。

夜風吹到阿隱身上,他卻沒感受到冷,他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透風的洞,寒風也從他身上呼嘯而過。他看不見大雪紛飛也看不見鶯飛草長,他分不清黑夜與白天,他的世界是孤寂荒蕪的什麼也留不住的小島,除了東家沒有人願意光顧。

阿隱寧願這道光是因為彆人才投射到自己身上,也不願相信這曙光為自己而亮,陽光怎麼能照到深潭底部的淤泥呢。

秦楨躺在阿隱的床上,被乾淨的安心的味道包裹,她又夢到了葉竹。

葉竹的窗戶打開著,他躺在地上,左手高高舉著,秦楨順著窗戶飄了進去,湊近他才發現他眼裡全是淚,秦楨歎了口氣,按照以往的經驗,將自己的衣衫輕輕搭在他手上,女男授受不親。

葉竹感覺到了熱氣,知道她來了,他猛地坐起身,哭著問她,“你怎麼這麼長時間沒來?”

秦楨說不了話,說了他也聽不見,隻能扯著袖口給他擦臉上的淚。

他感受到臉上不屬於自己的溫熱,她果然來了,葉竹想淚流的越發洶湧,但聲音克製,“我隻有你了,可不可以彆走。”

秦楨沒像往常一樣做出回答,慢慢將袖口搭在他的腦袋上,拍了拍,她很清醒的知道這是夢,若是真實,身邊必然有靈澤嘰嘰喳喳的聲音。

“我知道的,我留不住你,你要什麼時候去投胎。”葉竹抽噎著,虛握著秦楨的衣衫,好似秦楨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再入輪回一般。

他絮絮叨叨給秦楨說了很多話,秦楨習慣了他的自言自語,頭一次看到被他剖析出的內裡,好像是戳破了脆弱的偽裝,露出裡麵殘破不全的血肉。

“我,我身體不好,我不乾淨,不,我乾淨。”他哭的越發洶湧,“我現在是乾淨的,我是乾淨的。”

他急忙擦乾淨淚,一臉認真的同秦楨保證,“你不要嫌我,眼鏡看不見不礙事的,靠著盲杖我也能看清的,能不能晚些日子再去投胎。”

他說的前言不搭後語,秦楨目光看向床邊,他口中的盲杖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木料的棍子,頂端的顏色深一些,末端是不平整的劃痕,應該用了很多年。

秦楨隔著袖口拍了拍他的腦袋,葉竹感受到那不同以往的帶著重量的觸碰,呆了一瞬,紅紅的眼眶又盛滿了水,沾濕他的睫毛,突兀的掉在了秦楨的衣袍上,秦楨順著視線看去,那淚珠掉在黑色的衣袍上暈出來一圈痕跡。

秦楨想伸手去碰衣服上的淚痕,猶豫了半晌又垂下手。

“這是夢吧。”葉竹有些大膽的的伸手描摹秦楨的輪廓,“是最後一次來看我吧。”

秦楨忽然感受到了葉竹的溫度,涼的如同那正月的水。

他突然衝著秦楨笑,笑的很安靜,淚水淌滿了他整張臉,秦楨盯著他嘴角隱約露出來的梨渦久久不能回神。

“是因為木樨吧。”

他開口篤定,秦楨又順著他空洞眼睛望向空蕩蕩的窗外,窗外確實沒有了以往搖曳的枝葉。

“樓下的劉叔說木樨種在窗邊有陰濕之氣,容易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阿隱的眼睛又望向秦楨,眼眶紅的好似要滴血一般,“因為木樨樹沒了,所以你找不到來的路了嗎?”

秦楨沒注意他說什麼,目光凝滯在窗邊上枯萎的桂花,被風卷席到地上,又四散在空中,還有些穿透了她透明的身體落到了葉竹身上。

秦楨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是以為有桂花我就會回來嗎?

秦楨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心頭沉沉的,嗓子也發緊,抬頭看向葉竹的神情,秦楨看不下去,舉起袖子蓋住了他的眼。

葉竹的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袖,秦楨將手下落,她的衣袖太薄,承受不了這麼重的情意。

也許葉竹是因為寂寞太久了,才對自己這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了寄托,秦楨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害怕從他的眼裡讀到其他情緒,他的情意他的依賴,太厚重了。

但是兩人隔得又太遠,這份情意來不及轉化就消散在長河裡,秦楨心裡知道是最後一次見麵了,隻希望他能好好的。

這邊與大嬴不同,是男子娶妻而非女子娶夫,好好的娶妻生子,在安安穩穩度過這一生。

秦楨糾結良久,輕輕將手覆在他手背上,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對他最為逾矩的舉動。

“葉竹,自私一點,讓你老板直接給你銀錢,不要交給你舅父。”秦楨讓自己冷靜下來,也不知道葉竹是否可以聽到,隻想把自己的寄托囑咐給他,“你有在學習盲文,可以讀學校的。”

靈澤說過,這個世界不止女男能上學,身體不方便的殘疾群體也有專門學校,學習總是有用的。

“拿著錢去買藥,去讀書,去好好的生活,去長命百歲,去女孫繞膝。”

秦楨聲音低沉,目光落在葉竹身上的細小的桂花,沒去注意葉竹的神情,也沒注意到那覆蓋在葉竹手背的手被他反握又收緊。

溫席與綬衣準備留在屋裡守著,阿隱聽出來他們兩人的疲憊,便將差事要了過去。

他摸索著坐在腳踏上,安神香絲絲縷縷的越過他又快速包裹住他。

阿隱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剛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過來,便聽見東家在說些什麼。

急忙起身去聽秦楨嘴裡的話,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來,含含糊糊的,很失落的樣子。

是夢魘了麼?

阿隱組織語言想著該怎樣哄夢魘之人,人夢魘了是不能喊醒的,可話還沒出口,阿隱的右手就被覆住,與此同時,秦楨的夢話也戛然而止。

阿隱有些不知所措。

緩緩的調動身體,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坐在床前,想著東家挪開手的時候,在出其不意的抽出來。

可剛鬆下心神,安神香就極快的襲籠住他,阿隱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靠著床柱昏睡過去。

許是沒有安全感,昏睡過去的那一刻,他極快的反握住了秦楨的手。

阿隱又回到了奇怪的夢裡,耳邊是轟鳴的喧囂,夢裡是白天嗎?

阿隱想起身,結果胳膊還酸疼的厲害,放鬆身體順勢躺下,身下的觸感明白的告訴他是冰涼的地麵。

“是那一晚。”

是劉叔砍掉木樨樹的一天,具體是幾日阿隱也記不清了,隻記得外麵下了雨,戚戚瀝瀝的,自己一邊哭一邊躺在地上等著東家,結果東家沒來。

阿隱輕輕喘了一口,陰雨天,骨頭縫裡都是刺骨的疼。

疼的起不來,阿隱憑著記憶,操控慢慢的挪向窗台,他記得窗台還有他放的木樨花。

等不到了,他記得這個時候,東家應該已經回去了。

扶著牆壁慢慢起身,身體的疼痛讓他止不住的發出聲響,阿隱伸手觸摸到窗台上混合著雨水與塵土的木樨,濕噠噠的,雖然看不見,阿隱依然能想到它們臟兮兮的落魄樣子。

“真難看。”

雖然這樣說,阿隱還是將它們一點點的攏在手心,輕輕放到口袋裡。

舅母與表妹都不在家,她們應是子時回來,舅母要玩葉子牌,表妹和她的那群朋友在一起。

阿隱心裡沒了負擔,扶著牆壁離開窗台,從陳舊的木桌上翻出止痛藥,倒出來一把,也沒用水,嚼了兩口就咽了下去。

他記得夢裡的自己不是這樣自戕的,那樣不太好看。

隨著記憶,阿隱撐著傘走過數條街道,還好,這次走的慢,沒有出現什麼差池,身上也沒有出現血淋淋的傷口。

阿隱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隻是雨又急了些,全傾斜到他的身上。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微弱細小的叫聲隱隱約約傳來,應該是隻奶貓兒,他不記得上次遇到過,或許是上次經過時,它已經沒了氣息。阿隱猶豫了一會兒,一邊記住腳步數一邊走向那隻可憐的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