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李香庭帶戚鳳陽出去買畫材。
這是她到滬江後第一次離開李家,一切都是新鮮又令人恐懼的,她不自覺地低下頭去,想起李香庭昨夜的話,又立馬抬了起來,視線僵硬地對著前方,跟在他的身後側,快步走著。
畫具店是洋人開的,戚鳳陽侯在門口,聽李香庭和那金發碧眼的男人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她偷偷瞥了眼四周,滿牆櫃子裡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心裡感歎:好漂亮,好壯觀。
“來。”
聽見李香庭的聲音,她趕緊過去,隨人往裡走,見他拿了個籃子,伸手道:“我來拿。”
“哪有讓女孩拎東西的道理,”李香庭拿起一支紅色顏料扔進籃中,“你隨便逛逛。”
“好。”嘴上答應著,卻紋絲不動。
李香庭見她不敢亂走,便說:“幫我找三支白色、兩支藍色和黃色。”
“好。”戚鳳陽往前走,仰著臉仔細分辨顏色,找到相應的,抽出來遞給李香庭。
“謝謝。”
她搖搖頭。
“你應該說,不客氣。”
戚鳳陽立馬答:“不客氣。”
“我去拿些鬆節油,你幫我再隨便挑幾個顏色,好嗎?”
“好。”
“謝謝。”
“不客氣。”
李香庭開心於她的變化,哪怕隻有一丁點,把裝顏料的籃子放在地上,去貨架另一端。
戚鳳陽不知道他想要哪種顏色,索性每種都拿了一支,整齊裝好後,見李香庭又到前台和外國人說話了,便沒上前打擾。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要自在很多,她新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大大小小的畫筆、各種材質的調色盤、裝滿不明液體的小瓶子……
她停在一個畫架前,看著擺放在上麵的油畫。
它就是用這些東西畫成的嗎?好神奇。
戚鳳陽低頭又看了眼籃子裡的顏料,隻有這幾種,可是畫上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色彩呢?
她靠近一步,注視著畫中的風景,有山,有樹,有水,跟自己的家鄉一樣美。不,比家鄉更美,很多顏色是她在現實中從未見過的。
李香庭不見人,找過來,就看到戚鳳陽正入神看畫,連腳步聲都沒注意到。
他見她認真的模樣,沒有打擾,默默在其身後等著,直到戚鳳陽轉身。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退一步。
“小心。”
晚了,她的後背貼到畫上,意識到做錯事了,條件反射地要跪下。
李香庭握住她的胳膊:“忘記我的話了。”
戚鳳陽一臉快哭的表情,回頭查看那副畫,還好,沒有損壞。
剛鬆口氣,李香庭將她翻轉過去,看到青色小褂上沾染的顏色:“看來,你得換新衣服了。”
戚鳳陽沒明白,又看不到自己背後,隻能用手去摸。
李香庭止住她:“彆碰,顏料沒乾。”
“那……那怎麼辦?”
“沒事,走吧。”
戚鳳陽膽戰心驚地跟他走出去,聽李香庭與洋人說了兩句話,那人忽然朝自己看過來,她立馬低下頭。
該不會……讓賠錢吧?自己一個月的薪水,夠賠嗎?
短短兩分鐘,她已經想了數種後果。
可李香庭付了錢,便叫戚鳳陽走了。
洋人送他們到門口,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同李香庭握了握手,還對戚鳳陽用中文說了句:“沒關係,美麗的女士,開心一點。”
美麗……戚鳳陽聽這個形容詞,耳朵都紅了起來。
李香庭見她害羞,與洋人道了彆,對她道:“走了。”
戚鳳陽跟上去:“少爺。”
“嗯?”
“那幅畫?賠了錢嗎?”
“沒有,”李香庭見她神色凝重,彎起唇角,“真沒有,不信你去問他,顏料很厚,輕輕碰一下沒事的。”
“那就好。”
“彆想太多,走吧。”
誰知李香庭帶她進了一家女裝店。
“挑一件衣服。”
戚鳳陽指了指自己:“我?”
“對,跟我出來才弄臟的衣服,不得還你一件。”
“不要不要,我回去洗洗就好了。”語落,戚鳳陽直接跑了出去。
李香庭跟上:“阿陽。”
戚鳳陽躲到遠處:“少爺,真的不用。”
他走近一步。
戚鳳陽退後一步。
“好好好,不買,我們去點東西總可以吧?”
戚鳳陽點頭。
李香庭攜人進了家街邊小店。他雖為富家公子,但還算節儉,對吃喝也不講究,隻點了兩道菜,一葷一素。見戚鳳陽一直站著,叫她坐下一起吃。
戚鳳陽哪敢啊。
“你不坐我也不吃了。”
推辭再三,她還是坐下去。
上了菜,李香庭見戚鳳陽乾嚼米飯,夾塊肉到她碗裡。
“謝謝少爺,我自己來。”戚鳳陽已經很久沒上桌吃飯了,大多是端個碗隨便找個地方蹲著吃完,即便是李家飯桌下來的剩菜,也是彆人分掉,從來沒輪到自己過。
李香庭見她發呆,問:“好吃嗎?”
她直點頭:“好吃,謝謝。”
“多吃點,不夠我再點。”
“夠了夠了。”
路對麵有人拉二胡,坐在外頭喝茶的大爺跟著哼起小調來。
李香庭聽了會,突發興致,問戚鳳陽:“你聽過戲嗎?”
“老爺年初辦了場堂會,遠遠地聽過一回。”
“我們等會聽戲去,這次進去,好好聽一次。”
……
今天很多戲院都滿座。
李香庭對滬江的戲院不熟,隻曉得上回聽的那家,坐車去看看,一問,票也光了。
什麼日子,家家這麼滿。
正要走,一個黃衣男子湊過來:“要票嗎?元翹今日掛頭牌,和許燈生合唱大軸,隻要兩塊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