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牡丹的聲線依然不高,還是一樣的酥軟好聽。但我還來不及想清楚紅牡丹講的故事,就被她最後的兩句話給驚住了。
我牢牢地記住她說得這兩句話後,對她點了點頭。
隨後,紅牡丹催促我將自己的身世告訴她。於是,我斷斷續續、很不連貫的將自己十年來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了她。所有的一切,後娘、爹、弟弟、妹妹、遊大娘、張牙婆、虎子、赤野、花花、小容、王媽、羅婆子、翠兒、大少爺、錢媽、趙婆子、表小姐、小櫻、二少爺、阿牛、少爺……所有我記得的人和事我都說了。
這麼些年過去了,紅牡丹是第一個聽我講這些往事的人,也是最有興趣聽我講這些過往的人。
後來,我還對一個人說過一次,卻是不一樣的心情,不一樣的目的。
之後,一直到今日為止,我再也沒有講過。因為,沒有人像紅牡丹那樣耐心專注、安靜情願地聽我講這些,沒有人會像她那樣迫切地想要了解我的過去,連少爺和阿牛都不曾問過我。
我看著庵堂裡開得燦爛無比的桃花,想著紅牡丹,我一麵留著淚,一麵笑出聲來。她和我的關係該怎麼定義呢?她於我究竟意味什麼呢?一個人坐在這個寂寞的庵堂裡想著這些,是幸福的,又是寂寞的。想到紅牡丹曾說起過的她住過的那座庵堂,我覺得我現在住的庵堂要好多了。我還有什麼可不滿意的?起碼,這裡沒有外人前來打擾。
不過,就在我心頭剛剛這樣慶幸著的時候,一陣鐵蹄聲踏破了我不久前才升起的自我安慰……
瑞王來了。
瑞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是新皇的同胞弟弟,也是新朝的股肱之臣,還是新帝最寵愛的臣下。
聽到這則消息,所有庵堂裡的女人們都打起了精神。就是已經瘋傻很久的,也好像頓時清醒了,滿臉的幸福和憧憬。好似瑞王來這兒,就是為了專程來看她們的,就是為了特意來接她們回宮的。
當然,大多數的人是清醒的,知道瑞王的到來不是為了自己,但人活著需要一個希望,而瑞王就是這乏味單調生活的唯一希望,所以女人們都暗暗梳妝打扮著,希望能見到瑞王,希望瑞王能如當年大唐帝國的年輕皇帝一般,有膽量違背先帝的旨意將自己接出去。
爭,或許前途仍舊是渺茫的;但不爭,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聊勝過無。平常心,當如此。
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我看著眼前的女人們,暗自笑著。
這樣的場景,我看過不止一回。但每一回,我都過於平靜,沒有半絲想要加入的衝動。也許是因為我天生就不渴望那樣的生活,也許是因為我從來都是個乖順的沒有脾氣的人。我總是順應天命,甘心做個旁觀者,一個安靜地旁觀者。
我知道瑞王為何而來,卻仍舊執意想做一個旁觀者,一個安靜地旁觀者。
紅牡丹撫著我臉上的淚痕,無比憐惜道:“不想你小小年紀,已經經曆過這許多陰謀與生死!若不是你娘親早死,你也該是個千金大小姐,受儘寵愛,現在這個年紀,恐怕還在她懷裡撒嬌任性呢,卻不想如今已淪落風塵,變成了一個寡言少語的丫頭……若是你娘親地下有知,必然心痛不已!而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如此寡言的你,心裡頭竟然放著這麼多待你好的人!這說明你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丫頭,這點我很喜歡!你方才問我,為何你會見到如此多的殺戮和不幸?我要告訴你,是上天不公,錯待好人;是這世道不好,才叫好人蒙冤;是人心涼薄貪婪,才叫好人受害!我們的不幸,並非我們自己不好,而是要怪老天,要怪這世道,要怪那些用心奸邪之人!可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世上是有好人的,是有淨土的!若是爹娘和小四哥哥沒有死,我隻是一個平常的女兒家,會在家鄉平凡的嫁人生子,一輩子清貧度日,斷不會踏入這裡半步;更不會學會如何賣笑逢迎,揣測人心,陰謀算計,巧語應酬!可惜過往隻能追憶,不能回頭,我們能做的隻能著眼當下,過好眼前的每一日!從今以後,我們兩人定下一個君子之盟——我必用儘全力護著你,而你也要一心一意待我,可好?”紅牡丹說到這裡,伸出右手的小指,要和我勾手指訂盟約。
我點點腦袋,立即也伸出右手的小指,跟著她一字一句念著, “君子之盟,百年不悔,若如違背,天打雷劈!”
這是我第一次與人鄭重盟誓,既覺得新鮮有趣,又覺得責任十足。
“從今日起,你叫我霞姐姐,我叫你青兒。”
“嗯。”我點點腦袋。第一次有人用這樣親昵的稱謂稱呼我,我既有些不適應,又有些高興。
紅牡丹又一次問我,“青兒,你心裡可想做頭牌姑娘?”
我如實答道:“不太想,但是任大娘希望我做幽藍第二。”
紅牡丹又好奇地問我道:“任大娘是誰?”
我理所當然地答道:“就是廚房的任大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