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認,故意在飯桌上提起此事,確實存在道德綁架的嫌疑,可若不如此,憑著嵇照康如今認識太子,敢於一州州牧對抗的本事,陸夫人很擔心嵇照康不願娶陸咬枝。
畢竟若是娶了陸咬枝,他便將是一生一世的‘嵇照雲’了,嵇照康好端端的,何必犧牲到這個地步。
陸夫人問完,最慌亂的是陸咬枝,她甚至不敢抬頭,隻能用調羹攪拌著青瓷碗裡的粳米粥,耳邊是心跳如雷。
她害怕看到‘嵇照雲’神色中流露出來的一絲一毫猶豫,可哪怕不曾抬頭,空氣中的沉默也如一顆石頭,漸漸要把陸咬枝這根葦草壓彎。
在陸咬枝等到快喘不過氣時,她聽到‘嵇照雲’道:“王家的事棘手,等此事處理完畢再議吧。”
陸咬枝的調羹落在瓷碗裡,怔怔地看著空手,在她聽來,‘嵇照雲’此言與出言婉拒,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彆。
*
早膳用後,嵇照康去了書房。
陸咬枝難過地蜷縮在陸夫人身邊,陸夫人再清楚不過女兒的低落來自哪裡,可她要勸也勸不得,畢竟這件事,作為知曉真相的人之一,陸夫人也知道有些強人所難了。
陸夫人想了想,隻好鼓勵陸咬枝:“你做碗羹湯給照雲送去,許是太久沒見,兩人有些生疏了,你與他多走動,感情自然能恢複從前。”
她心裡想的卻是,嵇照康喜歡陸咬枝的感情是真,隻是不敢成親也是真,陸咬枝多主動些,讓嵇照康體會那些不曾體會過的溫柔小意,興許真能被溫柔鄉迷了心智,答應做那荒唐的替身。
陸咬枝卻還是有些怯:“母親,你說照雲會不會是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語?”
陸夫人道:“枝枝,若照雲果真信了那些話,又何必為了你,與王清正撕破臉?你放心,隻管去送羹湯,母親也會替你旁敲側擊的。”
陸咬枝想了想,陸夫人這話也不無道理,因此乖巧地點了點頭。
陸咬枝受了傷,那羹湯自然不是她做的,廚娘聽了陸夫人的夫人,提前煮好雞汁羹,配了碟蟹粉水晶餃,一起裝在了食盒。
陸咬枝拎著食盒,去了外院的書房。
‘嵇照雲’不愛看書,是沒有外院書房的,但嵇照康愛看書,他有這樣一間書房。
聽說‘嵇照雲’去了外院書房,陸咬枝也並未多想,隻道‘嵇照雲’思念亡弟,要為他收拾遺物。
書房內外,一個伺候的仆從都沒有,陸咬枝拎著食盒,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門。
半晌,裡麵才傳來清淩淩的一聲:“進來。”
陸咬枝推開房門,便見‘嵇照雲’站在書架前,被篩選稀疏的陽光落在他玉石般的臉上,泛起象牙的瓷白。
嵇照康將書卷取下,道:“你怎麼來了?”
他身邊還堆了些書,陸咬枝才發現他不是在清理遺物,而是在重新整理排放這些書籍。
這倒是少見,不過想到嵇照康愛書,‘嵇照雲’作為他的兄長,整理弟弟留下的愛書,也不算奇怪。
陸咬枝並未多想,將食盒放在桌上:“廚房做了雞汁羹與蟹粉水晶餃,我送來給你嘗嘗。”
陸咬枝罹患怪病後,便體弱得很,食盒不算輕,廚房更不算近,她獨自提著食盒走到外院書房,額上俱是晶瑩的汗水。
嵇照康沒法拒絕眼眸晶亮,用期待的神色注視著自己的陸咬枝。
嵇照康走了過去。
雞汁羹與蟹粉水晶餃都是嵇照雲愛吃的,不是嵇照康愛吃的,嵇照康各嘗了點,便放下了。
一轉頭,他就看到陸咬枝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好吃嗎?”
嵇照康手裡的筷子還未放下,他猶豫了下,又夾起了個水晶餃。
餃子蟹味濃鬱,隻是嵇照康吃不來河鮮海鮮,因此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勉強把這個吃完後,便將筷子放下了。
這就吃飽了?陸咬枝不信,從前嵇照雲連吃三屜水晶餃都嫌不夠,這才兩隻,怎麼可能吃夠了。
她低著頭,道:“水晶餃和雞汁羹都是廚房做的,我隻是拿過來而已,你可以吃。”
她以為‘嵇照雲’誤解了,認為這是她做的,因此不願吃。
嵇照康歎氣,道:“我是真飽了。”
陸咬枝聽見了,隻顯然是不信他的話,隻把它當作托詞,這樣一想,就更加難過了,從前他們無話不談,現在‘嵇照雲’卻連不想吃水晶餃的真實理由,都不肯說給她聽。
三年光陰到底還是太長了。
陸咬枝負氣似的,奪過嵇照康手裡的筷子,與碗碟一起收儘食盒裡,狠狠地蓋上蓋子。
一頓,想起什麼似的,陸咬枝道:“母親在用早膳時說的話,隻是隨口一說的玩笑話,照雲,你不必當真。”
她背著嵇照康,讓嵇照康看不見她的神色,但是從她微微聳動的肩膀,已經略帶沙啞的聲音裡,嵇照康仍可得知,她哭了。
很傷心地哭了。
嵇照康的嘴角沉沉地壓了下去。
陸咬枝沒聽到‘嵇照雲’任何的動靜,心裡壓積的失望讓她委屈死了,但是她還是堅持說完:“若你在隴西遇到了什麼好女孩,你直說便是,照雲,我會祝福你的,隻是希望你不要辜負她。”
不要像辜負我一樣,辜負她,天底下有一個可憐人就足夠了。
陸咬枝這般想著,她聽到了那聲沉重的歎息。
自‘嵇照雲’回來,她數不清究竟聽到了多少聲這樣的歎息,可沒有這一聲,沉重破碎到連她的心臟都不自覺地揪了起來。
她聽到嵇照康問她:“陸咬枝,若我和從前不一樣了,很不一樣,你還願意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