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是啊,天意劍……就在此地。……(1 / 2)

聽到溯風居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歲晚青將已空的藥碗放回了桌上,疲憊地合上眼,神情卻舒暢了不少。

他靜靜地在床上靠了一會兒,感到藥效在丹田處緩緩散開,暖意漸漸湧上四肢百骸,身上也不再冒虛汗了。

唇角不由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窗外的風輕拂過他的發梢,那隻黑貓不知何時已悄然伏在窗台上。

黑貓碧色的瞳孔泛著幽光,語氣傲慢,嗓音卻是意外地清甜空靈、輕盈悅耳:“喂,你的毒都解了,還沒睡夠啊?”

歲晚青睜開眼,伸手在虛空一握,仿佛想將這風逮住似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雲川落的風倒是一如既往的疏朗——我也確實應該多出去透透氣了。”

黑貓說得不錯,他確實睡得太久了,久到就算每過五百年又會醒一次,也累到什麼都不想做,時常躺在荒山野嶺,凝望九天碧落、萬丈繁星,直到渾身發冷,無儘孤獨向他傾覆而來。

他隻能不停在塵世中迷失。

時間像一條長河,永無寧息地掩埋舊事沉珂推動著所有人向前走去,而他則是河中唯一靜止的頑石,曆經千萬年的衝刷,棱角早已被磨平,卻要長久地駐守在原地。

直到幾月前,命運之風又將他吹回故地。

相隔萬年,當歲晚青再次抬頭望見萬劍山上那掩藏於漫山雲霧之中的山門時,他便想著:回去看一眼吧。

好在,那日山上的晚風,與許多年前他初至此地時並無太大變化,依然融在微涼的月色裡,帶著山間獨有的草木香氣。

“又開始神神叨叨的……喂,你跟吾說實話,你和朝枕夢天機閣那幫算命的是什麼關係?”黑貓沒什麼興趣聽他回顧那些傷春悲秋的往事,不解風情地從窗台一躍而下,落在歲晚青床頭,它身後那扇窗隨之合上,將風儘數擋在了外頭。

於是風已止,亦留不住。

歲晚青將握在半空的手放了下來,搖頭道:“素不相識的關係。”

黑貓冷冷地喵了一聲:“誰信你?你若與他們無關,又怎會算得如此之準——那小子還真給你送解藥來了,吾還當他聽了清逸的話,是來取你性命的。”

“他不會殺我,他可沒你想得那麼愚鈍,不可能不知道破局的關鍵在哪裡,”歲晚青垂下眼眸,用指尖在桌上寫了一個“破”字,“他的鋒芒展露得太早,這幾年萬劍宗上下都已將他視為未來的掌門候選人之一,清逸更是一日不休地盯著他,讓他脫身不得,因此——若想逃出清逸給他設下的牢籠,首先便需要找一個好時機,借用一方未知的勢力來分散清逸的心思。”

其實初來萬劍宗時,歲晚青並沒有料到如今這萬劍宗早已變了天地,若說萬年前他重遊萬劍山時,萬劍宗還是這雲川落中的一汪清泉,如今便已化作了一片深澗。

從他拜會萬劍宗這一任掌門溫遠舟開始,便已察覺出了不對勁。

見到溫遠舟的第一眼,他便在溫遠舟的身上,發現了被人下以禁術傀儡絲的痕跡。

這人間的路行久了,難免養成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習慣,在萬劍宗小住半月,所見所聞的種種蛛絲馬跡中,歲晚青不難推測出——溫遠舟早已不是昔日的名震雲川落的萬劍宗掌門了,隻是個有名無實的傀儡。

所以幾日前溫遠舟把他叫去離華殿,請他喝的那杯下有寒毒的梅花茶,他雖早已識破,但並沒有當麵拆穿。

以及那日見到林藏錦,聽得引路弟子頗為忌憚的語氣,直覺告訴他,此事與風雅殿那位清逸長老脫不了乾係。

這件事背後……水還深著呢。

隻是,他什麼都想到了,唯獨沒有想到,此番回萬劍山,竟會有故人相見的因緣際會。

輪回之中,林藏錦不認得他,可他卻永遠不會忘記……千萬年前,那個少年曾提劍傲立九重山巔之上,劍出時引天河降世,江山變色;亦曾舉杯邀月於灼灼桃樹之下,與自己把酒言歡,徹夜長談。

當年他何其自由,幾世輪回,如今卻被囚於故地,宛如困獸。

歲晚青原本隻想回來看看,但那天之後,他更想幫一幫這個孩子。

縱然因此入局,亦在所不辭。

黑貓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揶揄道:“未知勢力?你該不會在說你自己吧?你一介凡人,背後能有什麼勢力?也就吾這麼好心還把你從死人堆裡挖出來,除非……除非你承認你和天機閣確有淵源!”

它剛說完,便見歲晚青神色古怪地看了它一眼,甚至偏頭衝它輕輕一笑——笑得倒是一派溫柔,卻莫名叫它品出些笑裡藏刀的意味來。

“我雖與天機閣沒什麼交情,但如今你不就是我背後的勢力麼?”歲晚青說著,伸手替它順了順毛發。

歲晚青與這眼高於頂的小妖修的緣分,得追隨到千年以前。

早些年歲晚青對醫術起了興致,接連十幾世苦鑽醫書,背著藥箱走遍仙京三界,卻也談不上懸壺濟世,隻是若覺得與某人某妖有緣,便停留幾日,替其醫治。有回機緣巧合下救了這妖修性命,它便纏著歲晚青說要報恩,歲晚青拗不過它,便應允它將一抹神識附於自己神魂之上,哪日自己若有難,它自會應召而來。

不過愣是過了幾萬年,歲晚青都沒用此法召喚過它,唯獨這一次,歲晚青醒來之時發現自己和一堆屍體一同被埋在了亂葬崗的地底下,渾身壓滿屍體動彈不得,在土裡躺了整整三日,忽然想起這一茬,便召來這妖修助自己一臂之力。

儘管是老朋友,歲晚青卻並不清楚這妖修的身世背景,隻知它不屬於仙京三界的任何一方,亦與魔道鬼道全無瓜葛。

黑貓聽了他這話,頓時不大高興,立馬逃離了他的魔爪,尖尖的耳朵豎了起來,麵色不善地盯著他:“瞎說什麼呢,吾自誕生之時便獨行天下,從不摻和那些你爭我搶的破事,又算是什麼勢力?虛張聲勢還差不多!若不是千年前欠你個人情,吾才不想來這破爛山呢!”

歲晚青收了手,眼眸半眯:“對,就是虛張聲勢——正因為咱們不屬於任何一方,所以才是‘未知’,而‘未知’才是最能讓人恐慌的……”

說到這,他便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忽然問道:“落落,溯雲居的那隻眼睛,你除乾淨了麼?”

黑貓抬起下巴,胡子一抖一抖,神情傲慢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吾是誰?區區這種低級的術法還難不倒……等等,吾說了多少遍——吾叫玄落不叫落落,彆用你們凡人那種奇怪的稱呼叫吾!”

歲晚青看了它一眼,淡淡道:“那我叫歲晚青,也不叫喂。”

黑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撇嘴道:“行吧,算咱們扯平。”

它歪著腦袋想了想,岔開話題道:“其實就算林藏錦那小子劍道穩居萬劍宗後輩第一,按照萬劍宗自古以來的規矩,決定權應當還是在掌門手裡——那掌門溫遠舟不是有個向來器重的親傳大弟子麼?叫……沈什麼的來著?”

“沈歸鴻,”歲晚青接上它的話,音色低了幾分,“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