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清逸動了手腳,區區引靈境也不會有如此強大的修為。
除非,林藏錦的修為早已超過引靈境,隻是一直壓製境界——
不過百餘歲,修為便能超過禦仙境,這般近水樓台的好根骨,尋遍仙京大約也不會再有第二個,自然沒有比他更好的奪舍人選。
若是如此,他豈非一百年前便已布了局?
“原來如此……”折風抹去唇角血沫,捂住腰上劍傷,涼涼笑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清逸,你從一百年前就開始計劃著這一天嗎?如今你也確實做到了,但師姐想問問你——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當年帶你上山的師父,還有沒有宗門榮辱,有沒有萬劍宗上下的後輩!”
她的聲音雖輕,卻字字發自肺腑,擲地有聲。
隻可惜,聽的人並無反應,數道劍刃疾馳而下,清逸的神色中隻有殺伐的快意,揮劍的動作從容而冷漠,以實際行動詮釋了自己的答案。
——沒有。
劍刃將要落下時,他執劍的手忽然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折風後退幾步,蹙眉看他。
“林藏錦”的手頓在半空,劍鋒竟猛然轉了回來,沒入了自己的心口。
染血的劍刃被他利落地從自己身上拔出,林藏錦雙唇翕動,喑啞道:“滾!”
·
歲晚青伏在床邊,勉強支起身,碰倒了桌上的燭台,他的四肢稍微動一下都抽痛得厲害,胸口不停起伏,仿佛有巨石壓在身上,讓他吐息困難。
玄落說得沒錯,禁咒之間不存在壓製一說,這點歲晚青自然比他更清楚。
畢竟這種最初被稱為“神諭”的詭異咒法,便是歲晚青從前太閒的時候琢磨出來的東西,這些術法不需要靈力,隻需一些奇異偏方或是施咒者與中咒者的一點關聯之物形成媒介,即可湊效。
但這種術法之所以被後世之人諱莫如深,稱為不可妄動的“禁咒”,便是因為一旦施用,便要施咒者付出同等代價,輕則一人身死,重則三界魂滅。
他給林藏錦用的血咒,是上古神諭中以血為媒的一種咒術,用途也不是壓製和治愈……而是所有負麵效果的轉移。
由於清逸布下的鎖魂術等級較高,生效時間便慢了些,但此時也快要完全轉移了。
八十一道神魂鎖,雖然少了這關鍵的最後一道,但其威力依然不容小覷,僅僅是能夠困住修士神魂這一點,便不是一般器物所能及。
對修士而言,它可以鎖住神魂,但若是加之凡人之身,反倒大材小用了……因為凡人往往無法承受神魂受縛之刑,凡人之魂一旦觸碰到咒鎖,便會被燒作一團青煙。
而歲晚青則不同,他的神魂可以無限再生,即便化為灰燼,也可以從灰燼裡重新生長出一副神魂。
八十道神魂鎖一經成形,便開始迅速融化他的神魂,歲晚青抓住桌角,咬緊牙關,沉鈍的悶哼仍然斷斷續續地自唇縫溢出。
他感到自己像是躺在火舌上,或者已經被火焰吞噬殆儘,神魂深處傳來麻木的冰冷。
與此同時,他身上原先出現傷口的地方也隨著神魂的重塑不斷愈合,外翻的骨肉向內生長,經脈長蟲般鼓動在新生的皮膚之下,此時若有旁人在場,必定為此怪誕景象瞠目結舌。
他不停地生而後死,死而後生,在沒有間隙的痛覺和破碎的喘息中發出一聲輕嗤。
視線模糊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歲晚青平靜地想道:他哪裡是什麼神,甚至連凡人都算不上,不過是個有頭有臉的怪物。
聽到屋內傳來一陣陣器具碰撞破碎的乒乓聲,瀾秀幾番想推門進去瞧一眼,但心裡記著歲晚青的叮囑,又不敢推開。
正踟躕間,卻見眼前漫開大片殷紅,血流從房內蔓延而出,蛇行般逶迤爬向四周,將整個溯雲居包圍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血印。
遠遠望去,這圈印記像是一張猙獰扭動的人麵,讓瀾秀不由打了個寒顫。
直覺告訴她,這血陣大約也是歲晚青的手筆,她便沒有加以乾涉,隻默默退到了一旁,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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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裡突然擠入另一副神魂,林藏錦本能地對其排斥,神魂上的鎖鏈卻不斷收緊,令他的意識沉入淵底,一時無法掙脫。
可就在上一刻,他忽然感到加之自己神魂上足足百年的禁製驟然消失殆儘,使他前所未有地如釋重負。
不知是否是雙魂一體的緣故,掙脫束縛的一刹,林藏錦的意識有些混亂,腦海中突然摻雜了不少屬於清逸的情緒和記憶。
那陣情緒極為複雜,像是兩道不同的聲音在互相爭吵,其中一道聲音被壓得極微,幾乎聽不到了。
而在那些冗雜的回憶裡,林藏錦看到了一身血汙的清逸抱著幾段殘缺的屍骸,跪坐在魔修燕長亭的身前,懇求的話音迷茫而沉靜。
他說:“請讓我學會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