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彆來無恙。(2 / 2)

而當他看到了對麵的白發女子時,答案便已在心中呈現。

那女子白發似雪、麵色如霜,吐出的話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客氣,一對玉琉璃似的眸子通透卻空洞:“歲先生,彆來無恙。”

——她與羅忘川一樣,生前都瞎了一對眼睛,隻是羅忘川的眼睛是被人戳瞎的,而她是天生眼盲。

“我是陰司這一屆的掌司,名喚白諭。”

白諭……

確是許久未見了。

歲晚青張了張口,卻沒有作答,隻是靜默著合上了眼。

千萬年前道彆後,他從未想過,故人重逢之時,會隔著一座漫長的橋。

然而往事紛繁,又何止一座渡魂橋的距離足以丈量。

羅忘川才登上這座橋,便見前後兩人一副要敘舊的模樣,一時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看了眼身後的歲晚青,又看向前麵的白發女子,震驚道:“宮主,你、你認識他啊?”

頓時心中暗叫不好:倘若此人是宮主生前極為重要之人,那麼宮主若是知曉他方才將此人殘忍殺害,不會將他逐出宮門吧!畢竟宮主此前提醒過他數次,陰司隻收圓滿之魂,他身為勾魂使更不可胡亂取人性命,而今日他卻一時失手……

這廂羅忘川正緊張地思索著如何在宮主眼皮子底下糊弄過去,卻被白諭喚回了思緒:“忘川,愣著做什麼?回去了。”

她一發話,羅忘川出於慣性本能地跟了上去,再回頭時,渡魂橋對岸隻餘白霧茫茫,哪裡還能看見那身著月白長衫的青年身影?

白發女子看出他的迷茫,惜字如金地解釋道:“先生已走,莫再看了。”

走了?怎麼個走法?登上這渡魂橋還能走的了?那他到底死還是沒死?

還有令他最為好奇的……這世間怎會有未經靈河濯洗的生魂?

羅忘川心裡有一軲轆的問題想問白諭,卻又知宮主向來不喜旁人多嘴多舌,隻得兀自將這些問題咽回了肚子裡,垂眸應了一聲,隨她一同步入白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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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嶺經此番無妄之災,幾乎被劈成兩半,終日籠罩於其上空的怨氣也散了個一乾二淨。

玄戊找到師弟後自是喜極而泣,而玄己和玄庚也很快蘇醒過來,本該候在洞口的紀三卻不見了蹤跡,隻餘下一張傳音符和一塊幾乎被磨平的山石。

林藏錦撿起這道傳音符時,發覺上麵仍有靈力殘餘,隻是太過微弱,不易察覺。

當他將此事告訴玄戊,後者看著那張先前被他用過的傳音符,不解道:“這張符應當已經失去靈力了才對,怎會還有靈力?”

玄己亦未想通,那個姓紀凡人是如何將符紙上逸散的靈力保留下來的,又是如何從這坡底下獨自爬上去的。

林藏錦瞥了一眼那幾乎被磨平的山石,淡淡答道:“世間之事,皆有可能。”

歲晚青傷勢仍在痊愈,卻一直不見要醒的跡象,幾人便就近將他安置在南城最北邊的一處客棧中。

不知為何,他們到的那日,南城之中張燈結彩,人們忙著四處奔走,裝飾街道和門窗,透過客房裡那方小小的紙窗,四周街巷的繁華景象、忙碌的行人與商戶儘收眼底。

玄戊四處打聽了一番,才知道近日人間有重要的日子迫近,人們正準備例行慶祝。

師兄弟三人不忘初衷,立即決定要在慶祝那日之前乾一件行俠仗義的大事。

林藏錦對他們要做的“大事”並無興趣,告彆三人後便在客棧之中留下照看歲晚青。

他本以為,要花點功夫才能找到此人,未曾想好巧不巧便又碰上麵了。

林藏錦心中有數,他此次下山,一是為曆練,二是為尋劍,三是為……履行承諾。

月光照在床榻上靜臥之人的側顏上,勾勒出一道柔和而溫暖的線條。

此時那人總含著笑意的雙眸雖然緊閉著,神情卻反而比往日更加平靜,看上去不像昏迷,倒像在酣睡之中。

林藏錦轉身從窗子往外望去——此時明月正高懸,宵禁後的南城街巷皆人影稀疏,商戶皆關門歇業,更是鮮少有凡人出行,呈現出與白日裡的繁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那些場景與他記憶中的故鄉漸漸重合,幾乎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這人間……好似與他上山之前,並無什麼分彆。

他已有百年未曾問過世事,可幼時母親日日唱給他聽的凡間歌謠,卻總會在耳畔響起。

當年一擲千金想見他母親一麵的富家公子,轉頭又可換上另一副嘴臉批判絲竹歌舞乃靡靡之音,可母親卻告訴他,美妙的樂聲與歌謠能夠滋養心靈,驅散病痛。

夜幕靜謐,林藏錦倚在窗邊,低低地哼起一支曲調悠揚的歌謠。

歌聲順著晚風,流入了如水的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