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得太匆忙,他險些忘了,這座城池早已變了模樣。
撲鼻而來的濃重血腥味嗆得他連聲咳嗽,先前那丟了雙腿一點一點朝著藥鋪爬過來的人徹底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隻是那雙已然暗淡下去的雙目依然圓瞪著,死不瞑目。
歲晚青靠近了那具屍體,想替他合上雙目,卻在湊近時冷不防與其對上了視線——那屍體仿佛正睜著一雙空洞的眸,無聲地質問他:為什麼?
為什麼不救我?
你不是“神醫”麼?
你不是無所不能嗎——
隨之而臨的寒意如附骨之蛆,緩緩地爬上他的脊背。
歲晚青被這雙眼睛看得渾身一僵,附上那人麵頰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強忍著不適為那人蓋上了雙眼。
末了,他站起身,輕輕閉上雙眼,不再看藥鋪門口的這具屍體,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心裡還掛念著後山被人堵在懸崖邊的瀟,步伐愈發急促。
可每一步又走得如此心驚。
街道之中是反常的安靜,階前路邊,隨處可見已然乾涸的鮮血。
再往前走,他隻能看到滿地如出一轍的屍體,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一陣陣慘叫聲,聽得人心裡發緊。
時不時有逃難之人滿臉驚恐地背著行囊往城門外跑,一路上歲晚青與無數的人擦肩而過,被無數個逃行中的人撞到過,那些曾視他為“仙人下凡”的人,此刻甚至無暇將他從人群中認出,皆匆匆而過。
不過,令歲晚青沒想到的是,這群逃難之人裡唯一一個將他認出來的竟然是一個略有些麵生的老婦人。
“歲先生……您是歲先生吧!”那老婦人忽然將他叫住,神情擔憂地提醒了一句:“您快跑吧!有人要抓您,正四處搜尋您的蹤跡呢!”
聞言,歲晚青的神情又凝重了幾分。
“我知道了,”他輕聲答,“請您一路小心。”
他繼續往前走。
那些個每天都會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乞丐,這時依然敲著分文未見的破碗,坐在那裡吆喝。
他們眼神渾濁,仿佛對一切變故和即將逼近的危險毫無感知。
歲晚青本想直接從他們麵前走過,卻被其中一個乞丐拉住了衣角。
乞丐抬起頭,用沙啞至極的聲音懇求道:“求求您……給點吃的吧……我們已經餓了三天三夜了……”
歲晚青看著那幾個骨瘦如柴的乞丐,最終還是無奈地從隨身的竹簍裡取出兩個已經冷掉的包子,正打算遞給他們,孰料才拿出來,那幾個乞丐便像嗅到骨頭味兒的野狗一般,將他手裡的包子搶了個精光,低下頭狼吞虎咽地往胃裡塞,甚至還有幾個乞丐撲上來要扯下他的背簍。
慌忙掙脫中,他的衣袖被扯斷,纏繞的繃帶脫落下來,露出了掩藏在下麵傷痕累累的手臂。
而那些失去理智的乞丐卻沒有停下的意思,長久未經修剪的尖銳指甲將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重新撕裂,鮮血順著手腕滴滴答答地落下。
歲晚青吃痛地“嘶”了一聲,那幾個乞丐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頓時像看到什麼不敢置信的事物一樣,個個瞪大了眼睛,連地上的破碗都沒想起來拿走便一溜煙跑了。
“咚咚咚——”
城門的方向驀地傳來渾厚的戰鼓聲。
緊跟其後的是連綿不絕的慘叫。
很快,方才那波逃往城外的人——此時又成群結隊地逃了回來。
鐵甲相碰,利刃摩擦過粗糲的地麵。
黑壓壓的軍隊正從城門的方向緩緩走入。
有外敵入侵了這座城池。
而那個周身環繞著魔氣,走在軍隊前的帶領之人,正是之前歲晚青看到的畫麵之中的那個奪得城主令牌的黑衣人。
但不知那與他勾結的魔修施了什麼術法,此時他臉上那鮮紅的“惡”字已消失不見,就好像從未在他臉上烙下過一般。
此人與城外勢力以及魔修裡應外合,已將玉帛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當歲晚青向他投去目光時,他如有感知般轉過頭。
歲晚青預感到不妙,迅速背過身擋住麵容,所幸那人的目光也隻是在人群之中粗略地掃視而過,雖然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卻並未將他辨認出來,便指揮著城兵去彆處巡邏了。
趁著這個機會,歲晚青立刻甩開糾纏不休的乞丐,欲離開此地。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有個路過的人突然大叫一聲,一把抓住了他,隨即衝不遠處剛要離開的黑衣人大喊了一聲:“就是他!城主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這裡!”
歲晚青詫異地看向他——這人正是先前與富商起衝突的王二狗。
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已沒有了先前的屈辱與惶恐,反倒滿是近乎瘋癲的快意——他的手裡拿著一把殺豬用的菜刀,還瀝著血。
那黑衣人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二人麵前。
他打量了歲晚青一番,然後笑著對王二狗回道:“乾得不錯,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那、那城主大人,你之前說的金銀財寶,是不是能……”王二狗喜出望外,急不可耐地向他邀功。
黑衣人笑意更深,輕飄飄地吐出了一個字:“賞。”
王二狗當即眉開眼笑,正欲開口道謝,聲音卻卡在了嗓子眼。
他的額頭不知何時也多出了一個細小的窟窿,甚至連血都還沒來得及從身體裡噴湧而出。
他就頂著這麼一張堆滿笑容的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下一刻,黑衣人猛地掐住了歲晚青的脖頸,用帶著威脅意味的語氣陰森森問道:“仙器……萬象神簿,就在你手裡麼?”
聽到“萬象神簿”這四個字,歲晚青無動於衷的神色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他用被束縛的喉嚨生澀地答道:“告訴你背後的家夥……他們找錯地方了,這裡沒有你所說的仙器。”
黑衣人譏諷地笑起來:“那麼你倒是解釋一下,身為一個沒有任何靈力和天賦的凡人,你是如何讓那些愚民起死回生,又是如何在一夜之間讓城主府裡那個老東西暴死家中的呢?我不知你用什麼方法得到了那件仙器,但你或許不知道,這一樁樁逆天之事——唯有那件仙器才能做到。”
歲晚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詞。
這些他自然知道,畢竟仙器萬象神簿——本身就出自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