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上,歲晚青所執的黑子已被白子儘數吞噬,整個棋盤隻剩下兩枚留有最後一口氣的黑子。
白子再次落下之時,又一枚黑子被吃掉,僅餘的那枚黑子亦是四麵楚歌。
顯而易見,白子已然占據絕對優勢,隻需更進一步,謝知明便可將棋盤中的黑子全部吃掉。
可盯著棋盤的謝知明卻並沒有露出輕鬆的神情,反而麵色凝固、手心冒汗。
在此之前,用陰陽棋對弈時,謝知明隻遇到過兩種對手。
一種是對規則不甚考究,全憑運氣胡亂下的人;另一種則是精通規則,對棋子陰陽轉換的規律和概率了如指掌,每一步都計算好棋子轉化的規律,按照概率最大的情況來推算下一步如何落子的人。後者順勢而為,極大程度地利用了規則,也是此道通用的最優取勝策略,隻是甚少有人能對其中規則了如指掌,多數人自以為洞悉規則,實際上算錯了一步,便步步謬誤。
謝知明雖還沒完全掌握棋子的轉化規則,但也懂得九成,因此總能取勝,哪怕對方比他知道的更多,他也能憑借運氣扳回一籌,這畢竟是他所造的靈境,在這裡他總是運氣最好的那個。
但歲晚青下棋的手法卻和他以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謝知明很確定歲晚青知道所有的轉化規則——至少比他知道的要多,可是從頭到尾,歲晚青都沒有借規則做出最優的選擇,而是每次都選擇了取勝概率最低的偏方,結果當然是被白子打得節節敗退。
這還是謝知明第一次見到這種明知不可而為之的賭徒。
他完全逆著規則在下!
每一步都在賭最小概率,又每一步都沒有賭成功,然後繼續鍥而不舍地賭最小概率的發生,就像謝知明曾經見過的無數盲目的賭徒一樣。
儘管如此,黑子竟然還能剩下一口氣,而且再次落在了謝知明無法預料的位置。
倘若歲晚青堅持要這樣走下去,那麼毫無疑問會輸給他,但這樣一來,他也無法摸清歲晚青的動向,這種事態逐漸脫離掌控的感覺,讓謝知明莫名生出些許緊張。
而對弈之時,露怯正是大忌。
正當謝知明在腦海中反複回放歲晚青的每一步動作時,後者拖長的歎息聲徐徐傳來:“謝樓主運氣甚好,在下又賭錯一棋。”
再觀那棋局,隻見歲晚青前頭才放上一枚黑子,先前棋盤上留下的那枚黑子又變成了白子。
隻不過,由於這枚新放上去的黑子位置巧妙,因而沒有受到波及,依然是吊著一口氣沒有徹底死去,但謝知明心裡不安的感覺卻不減反增。
從方才他下完那扭轉棋局的一子開始,局麵便永遠是如此,黑子看上去即將要被他所擊潰,卻又總是隻差一點,這樣的路數像極了引誘獵物的手段。
謝知明笑著遞上又一棋,心中緊張之餘,竟還有些難抑的興奮:“運氣自是無定數,有凶有吉,不過創世神大人,您一定要這樣賭下去麼?”
“月有盈虧,事存禍福。陰陽相抵,是為製約。”歲晚青仍舊回以偏棋,不加避諱地解答了謝知明的疑惑,“謝樓主,我們的運氣總是守恒的,這也是規則之一。”
還是一樣的結果,黑子再次失勢,白子又一次得勢。
謝知明壓下心中怪異之感,不留餘地地發起攻勢,挑眉答道:“這我自然知道,勝算在哪一方手中,這運氣便會流向哪一方,所謂守恒,即是有人要承擔不公平的惡果,有人能收獲不公平的獎賞——正如此刻,您失勢之時便是我得勢之時。”
“你說的沒錯,不過那隻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黑子落下,這一次,滿盤皆變。
道場之上,入目是一片混亂,四周隨時會出現致命的利器。
衣袍早已被血染成深色,林藏錦斂起氣息暗伏在角落之中,靈境壓製了他的修為,令他無法使出全力攻破這裡的陣法,現下他能做的唯有保留自身,伺機而動。
相比起靈境變幻中的殺招,流螢倒是好對付多了,而且林藏錦留意到,靈境的變幻並不會波及流螢所在的區域,流螢越靠近他,對他越是有利。
不過他一旦回手,便會遭到靈境的針對,因此他隻要儘可能地接近流螢、隻防不攻,守住身後的玉像,便可以最大程度減少靈境對自己的傷害。
不多時,他等的那個機會到了。
場地再一次發生了劇變,而這一次,靈境所有的殺招都原封不動地返還給了流螢。
不過……並沒有林藏錦先前體驗過的那般刺激,其強烈程度差遠了。
林藏錦的腦海中呈現出了一個胡子花白,正不壞好意地笑著的謝家大少爺形象。
這老東西,怎麼還賴賬呢?
他抱著劍靠坐下來,運轉靈氣治療內傷,抬頭看了眼不遠處被折騰得東竄西跳的流螢。
饒是這千年梧桐木所製成的人形傀儡再精巧無雙,恐怕也難經得住這一番折騰,靈境若是使出方才對他用過的殺招,這傀儡定然散架當場。
不過此番看來,倒也不必他親自動手,這陣法的威力足以讓流螢無暇顧及她身後的玉像,而林藏錦隻需一劍,便可結束這場對局。
調息之後,林藏錦起身走向了不遠處的白玉石像。
眼下,全然出乎謝知明意料的情況出現了。
黑子義無反顧地逆著規則落下,居然賭對了一次!
當棋盤上的黑子在接管局麵之後,便如同一隻忽然亮出獠牙利爪的猛獸,殺意畢現,愈發凶橫。
簡直就如……先前的白子那般。
“何為‘另一種可能性’?”謝知明壓下喉間的血腥味,拿棋的手微微作顫。
歲晚青道:“這是掌握在得勢一方手中的可能性,隻是既然已經得勢,大多數人自然是先想著取勝了,極少有人願意選擇這樣一條滿是風險又無利可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