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晚青掀簾從樓上走下來,正琢磨著“吉日凶時”“身負業火”所謂何意,抬眼便看到了在下麵守候的三個少年人。
那三人自然也認出了他與林藏錦,步調一致地睜大雙眼,齊聲喊道:“恩人!”
“二位恩公,這是要去哪兒?”玄戊先一步上前問道。
歲晚青道:“隨意走走罷了——幾日不見,想不到三位小友已經尋到了如此好的差事,在下記得你們先前正打算來南城辦一件大事,可還算順利麼?”
聽到這裡,三人的目光俱是一陣遊離,玄己道:“事情與我們先前所想有些不同……不過我們師兄弟三人也遵從本心做出了更好的決定。”
“哦?”歲晚青在三人跟前停住腳步,問道:“‘更好的決定’指的是?”
玄庚摸摸腦袋,低頭一笑:“來之前,我們聽說南城風滿樓的謝掌櫃仗勢欺人、無惡不作,便想來此處伸張正義,收下那老賊的項上……”
他話未說完,腦門便重重地挨了玄己一掌:“呆子!你說的什麼話!”
玄庚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清清嗓子,改口道:“呸呸呸!我、我嘴笨,恩人彆往心裡去,總之謝大少爺其實是個好人,雖然他看上去瘋瘋癲癲的,但是在城中做了許多好事,聽說我們的遭遇之後還安排給我們侍衛的差事,光是每月俸銀便許給我們二百兩,夠我們吃上……”
“咳咳咳!”玄戊忽然彎腰大聲咳嗽起來,蓋住了玄庚未竟的話語。
玄己適時地解釋道:“我在城中打探過,謝大少爺雖然因為行事乖張得罪過不少人,一直飽受詬病,但他一心保南城安寧,城中不少棘手之事經他之手皆能順利擺平,這也是南城中混雜多方勢力,百姓生活卻依然安定祥和的原因,亦是我們三人決定追隨於他的原因。”
乍一聽完這番論調,歲晚青竟一時沒能將玄己所形容的人與他方才所見的那個“謝知明”對上號,隻好笑臉相迎,又順著三人的話舌有來有往地寒暄了幾句,便告彆三人,與林藏錦一同離開了風滿樓。
他們走後,樓上隱約傳來模糊的說話聲,聽著應該是謝知明的聲音,然而除此之外,卻沒能再聽到第二個人的說話聲。
玄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門簾上的穗子,而玄庚則轉頭問身旁的玄己:“師兄,你說大少爺處理完刺客,還在樓上一個人自言自語啥呢?”
玄己稍加思索,答道:“許是瘋病又犯了,在同空氣對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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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受謝知明所造靈境的影響,歲晚青走出風滿樓之時,忽覺腳步有幾分虛浮,眼前景象也仿佛蒙著一層薄霧,如夢似幻,不若置身現實之地。
歲晚青遠望人頭攢動的街巷,竟恍然見故人之姿。
那人並未躲閃,而是徑直從人群之中穿過,走到了離他不遠的鋪子前,手中執一柄天青折扇,輕抵唇前,雖掩蓋了嘴角的弧度,笑意卻還是從眼底滲透而出。
歲晚青僵立原地,脫口而出那千萬年未曾喚過的名姓:“長安?”
身著黛色衣衫之人步履微頓,仿佛聽到一般轉身環顧四周,視線有一瞬與他交彙,卻又沒看到那般掠過了,那人低頭自顧自笑著搖了搖頭,大約覺得是自己幻聽了,轉身又隱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見。
歲晚青險些要追上去,但才踏出一步,便回過神來。
傅長安早已逝世,逝於千萬年前,逝於梵音古寺之中,逝於凡人不過百年的短暫壽數。
他方才看到的人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傅長安,多半是有心之人特意展現給他看的幻象。
憶起方才靈境之中謝知明請他喝的那盞酒,與一醉傾仙極為相像的味道還留在唇齒之間,帶來一陣回甘。他想,自己大約是許久未曾飲酒,竟也開始醉了。
然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儘管知道那隻是故人的幻象,歲晚青還是拉過林藏錦,問了句:“小錦,你方才有沒有看到那邊的鋪子前麵站著個什麼人?”
“嗯,看到了——似乎是先生您的老熟人。”林藏錦點了點頭道。
這番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歲晚青詫異地朝方才傅長安幻象消失的地方望去,不成想正好對上一對琥珀似的眸子,眸中鑲嵌著的豎瞳在看向他的時候微微一縮。
那妖正是不久前曾在萬劍宗幫助過他的黑貓玄落,不過它的目光隻是匆匆掃過二人,便又轉了回去,整隻貓團子似的臥在一個凡人少年的懷中,身後還跟著一個對這一人一貓窮追不舍的華服男人。
林藏錦將這你追我趕的景象儘收眼底,若有所思道:“看起來,他們正在處理一些私人恩怨。”
歲晚青則了然於胸地扶了扶額,忍俊不禁道:“應該是新找的人身出了問題,收來的人身死前沒和家裡人談攏,總是少不了一頓糾纏。”
“收?”林藏錦對他的用詞有些困惑,“這妖修已至禦仙境,放眼三界亦是大能翹楚,竟連人形都沒有修出來,還需要從凡人那裡另外收?”
“這可說來話長了,”歲晚青點了點頭道,“妖族一向對靈氣有著天生的親和力,所以通常修煉很快,壽命也比凡人久上許多,不過他們唯有修出人形,才能施放自己的全部實力,但總有些天生畸形或血脈不純的妖族,難以修煉出人形,修行之路也會因此受到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