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散散有幾個願意去觀井的人,要麼看完之後自行了斷,要麼選擇順從僧人,留在幻境之中。
餘下眾人皆麵露難色,一時無人再願上前。
老道臨行前說的那段話,在此刻儼然成為一道冥冥之中無法掙脫的詛咒,要將眾人吞並。
林藏錦雖有猶豫,但退無可退。
正意欲上前一觀,卻不想被人搶了先。
搶在他前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個手捧花瓶的素衣小姑娘。
她既要觀井,林藏錦便也不欲與她相爭,退後一步為她讓出了一條道。
可當那姑娘走到古井旁邊時,那一向氣態自若的僧人卻少見地皺了眉頭。
隻見那口井抽搐一般閃了兩下,而後竟從中釋放出一道強盛的光芒,霎時間射向四麵八方,甚至蓋過了那僧人幻象身上發出的光,卻並不刺目,甚至讓人覺得如沐甘霖。
被這道光照耀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鍍上了一層淺金。
僧人費解地看向惡業井,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嘴角抽了兩下。
這井裡不知照見了誰的功德,竟然能多到溢出來的地步!
亡靈幻境向來隻收身負惡業之人,究竟是誰將功德滿成這樣的家夥放進來了?
在無人看得到的地方,那姑娘麵紗下的殷紅的唇角輕輕勾起,露出一抹鬆了口氣的笑意。
林藏錦的目光仍舊無法從她懷裡捧著的瓶子身上移開,相較於故村門前初見之時,這株植物似乎又成長了一點,從嫩芽長成了花苞,而在那花苞之中,又好像又什麼東西意欲從中掙脫而出,此刻正如尋常生靈那般起伏著,一呼一吸。
極其熟悉的氣息。
究竟在哪裡遇到過?
林藏錦心中沒來由地生出濃烈的不安,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麼。
小蛇一直安靜地棲在他腕間,似乎沉沉睡去,他將手深入袖中,輕輕地捏了捏小蛇的尾巴。
不知是被他擾醒,還是本就並未睡去,小蛇親昵地回應著他的撫摸,尾尖纏得愈發緊。
心中莫名的躁動,在這冰涼的觸感中漸漸平息下來。
而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此刻也愈發明晰。
“沈師兄……”
在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那花苞之下的生靈如有感應,起伏得愈發劇烈。
這一刻,林藏錦確定了。
那花苞之中——正存著沈歸鴻本該散去的神魂。
再觀那姑娘的姿態身形,更是與他印象中另一個人逐漸重合。
不久之前,他隨萬劍宗眾弟子追查那將沈歸鴻神魂帶走的魔修,可追到其藏身之處時,卻還是讓他全身而退了,此人便是竊取仙器未果的“花匠”燕長亭。
他知曉燕長亭擅長喬裝,若是能早些將其認出來……
不過,如今亦不算遲!
殺意乍起。
靈劍重新出現在他手中,蘊藏其中的劍氣如洶湧暗流,蓄勢待發。
隻須一擊,便可於電光石火之間奪去那魔修性命。
在他出劍的一刹,耳畔傳來一道渺遠的聲音。
“不可。”
林藏錦動作一頓,搖了搖腦袋,疑心自己幻聽了。
但是很快,那聲音又一次響起。
“林師弟,不可殺他。”
林藏錦拿劍的手登時一顫,將信將疑地看向了燕長亭手中的魔株。
他沒有聽錯。
沈歸鴻的神魂在那花苞之中,正在向他傳音。
被那隻剩下一副神魂的人這麼一勸,林藏錦一時拿不定主意,未敢妄動。
花苞之中的人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治這魔修,你且顧及好自身吧。”
台上僧人頻頻轉頭看向那快要將惡業井撐破的“聖光”,幾番欲言又止,最後也隻得扶額苦笑,恨不能畢恭畢敬地將這姑娘連帶著她手裡來曆不明的銀瓶親自送出幻境。
他衝那姑娘委身一禮,道:“您不該來此,請恕小僧不能送行。”
其餘人未能看出端倪,隻覺得這姑娘恐怕大有來頭,而林藏錦卻看見僧人的目光始終落在燕長亭手中魔株上,至於這捧著銀瓶的“姑娘”本人,連半分目光也未曾停留過。
待燕長亭走後,林藏錦再次上前,站到了古井的麵前。
當他朝井中望去時,想象中的混亂景象卻並未顯現,井中除了清可見底的水,並無他物。